第 45 章 白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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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
玉崇眼睛一陣發酸,惹得想打哈欠,剛張嘴瞅見大人孤冷的背影,他立馬憋了回去。
他一大早跟着大人到唳鳴山上,一聲不吭地站在身後,雙手規規矩矩地垂在兩側,就這麽生無可戀地“站崗”站了兩個時辰。
直到山林霧氣消散,晨陽穿過葉隙投射在眼前的石碑上,他才逐漸清醒過來,睜着眼睛觀察着一動不動站在石碑前的霍雲。
這石碑是為霍雲去歲死的弟弟立的,這弟弟據玉崇所知也不是霍雲的血親,而是認的義弟,聽說是哪個友人讓幫忙照顧的,不過大人待他倒是極好,如同至親。
認的這義弟不是閹人,聽說身體羸弱得不行,也是送進宮後染上一些病造成的,若是受了宮刑,定然只有死路一條。幸好他家裏條件還算可觀,爹娘湊了不少錢讓官差行個好讓他在宮裏做一些低賤的活,比如給太監端屎端尿等等。
可惜他身體太差,除非是養尊處優的皇親國戚,否則在這宮裏也是難以生存的,況且這人自從有了霍雲庇護就趾高氣揚,也不怪別人給他使絆子,最後就算大人給他扛了幾板子也無力回天。
想起這些往事,玉崇暗暗嘆了一聲,自他追随大人以來,他還是頭一次見大人對一個人那麽好。
“你說人死的時候是什麽感覺?”
像個稻草人站了半天的霍雲突然發聲。
玉崇渾身一激靈,想來大人這一問定是思念義弟的緣由,他想了一下道:“應該是很痛苦的感覺吧。”
他說完立馬就閉上了嘴,等着大人反應,不曾想大人反問道:“你又沒死,你怎麽知道?”
玉崇一時不知如何言語,愣了會兒道:“那等臣死了再告知大人。”
說完他呆滞了倆秒,這意思不就是“做鬼也不放過你”的意味嗎?
他連忙解釋:“大人,臣不是那個意思……”
霍雲沒聽他解釋,轉身兀自往山下走,玉崇怕越描越黑,索性也就不解釋了。
霧氣剛散不久滿地的草葉上還附着露珠,靴子踩上去都要被濺濕。
玉崇看見前面的岔路,心裏開始隐隐擔憂起來,若是走了大路,必定會經過之前的破廟,他當然也希望大人能因此記得楚淩禦,可若是觸景生情,免不了傷心。
眼見岔道口越來越近,他心也跟着提了起來。
然而,霍雲在岔道口頓了一下,徑直往小路方向走了。
玉崇松了口氣,小跑兩步跟上去道:“大人,建廟的名單已經拟好。”
霍雲腳步未停,只公事公辦道:“知道了。”
聽到廟,她的神情有些恍惚,仿佛久沒聽到這個字了一般,陌生不已。
她覺得自己不該難過,反正神明死不了,她那一劍又算得了什麽,沒準他又回到了高高在上的位置,抑或是僞裝成下一個人來看她為自己的所作所為後悔不已。
她又怎麽能讓他看笑話?
道不清是怎樣的情感作祟,她抑制不住攥緊了微微發顫的手,自從那日提劍刺穿了楚淩禦的喉嚨,一旦想起那時的畫面,她的手就會如此發抖。
她手刃了那麽多人,這是第一次被動殺人。
這不過是一個小插曲,她得打起精神去辦正事。
她讓玉崇繼續去監視薛賀明動靜,自己去了春風閣。
小荷倒是嫌她把季家瘋子給招來了,辱罵着季雲城時,她還在小心地用藥敷着傷口。
“他來找過你?”
霍雲有些意外,見她小臂上布滿了大大小小的血痕。
小荷見她憂心忡忡的表情有些忍俊不禁,捂着嘴咯咯道:“難得在你臉上看到心疼的表情,放心啦,季雲城雖是瘋子,到底太稚嫩了點,姜的還是老的辣,他贏不了我。”
她一頓寬慰霍雲,還學着年輕姑娘眨了眨眼,好似這些傷對她來說真的無關緊要。
“對了,你這次來找我是什麽事?”
“是楚家的事。”
霍雲見小荷姨受了傷本想下次再說,可既然她問了,就順便說了下。
小荷擦藥的動作停了下來,擡頭道:“我給你的信物沒有用?”
“不好意思啊,被那個掌櫃拿走了,嘴巴卻是嚴密得很,淨說些廢話。”
小荷聽着有些喪氣,“這可真怪我沒用,這信物也是之前一個客人給的,看來都是诓我的罷了。”
“怪不了你,這事我以後自己去辦,免得……”霍雲垂眸凝視着她手上道道分明的傷痕,沒繼續說下去,小荷感覺到她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在抖,擔心問道:“你怎麽了?怎麽手在抖?”
霍雲一驚,咻地縮回手,不大自然地笑了笑,“沒事。”
“下次季雲城若是再找你麻煩,你盡管拿我當擋箭牌,在我眼前,他不敢造次。”
“你說的倒是輕松,瘋子瘋起來可是誰也管不住的。算了,不提這人也罷,我本來就不喜那季家。你現在還幫那姓薛的挑人嗎?”
霍雲眉頭微蹙,搖頭道:“怎麽,你這段時間見過他?”
小荷若有所思道:“遠遠見過一面吧,聽說他前段時間受了傷,來這兒的人多少都傳開了。我倒是聽說這閹人極為好色,我也猜到有他在,你永遠不得自由,你不若趁這個機會給他挑幾個美人去,表你衷心。”
“且不說拍馬屁,我連馬都見不到,如何拍?”
霍雲對小荷的提議表示無奈。
“這事好辦!”小荷突然兩手一合,神秘兮兮道,“下個月初一春風閣有新一任花魁選美大會,卧床多日的老閹人哪裏按耐得住,你只管來蹲守,定能見到他!”
霍雲瞧她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樣,即便不想信都漸漸有些動搖了。
至于薛賀明為何這麽長時間一直不傳喚她,她也百思不得其解,當時在唳鳴山上,她的計劃應當沒有被薛賀明看出來,只可惜玉崇那一箭還是沒送他歸西,如今日子漸長,薛賀明又遲遲不見傳話,她也越來越感到不安。
她思慮重重地從春風閣出來,不想竟在門口與季楓禾撞了個正着。
季楓禾瞧清來人也是一愣,下意識後退兩步道:“見過霍公公。”
霍雲略有敷衍地嗯了一聲就離開了,不禁讓季楓禾有些失措,她聽說哥哥近日總往春風閣跑,怕他做出什麽出格的事情來才匆忙來這兒看看,可眼下碰見九千歲從花樓出來,她倒是覺得哥哥目前應該不在這裏,思考了一會兒,她轉身跟上了霍雲。
霍雲一路都心不在焉,走着走着被街上玩鬧的皮孩撞了個滿懷,這一撞才把她撞回了神。
她低頭看到瞪着葡萄大眼的小女孩,适才想起是之前過年前在街上表演的小孩。
臺上臺下還真是完全不一樣的人,臺上俨然一副大人模樣,臺下卻還是未被世俗污染的明珠,有着這個年紀該有的天真爛漫。
許是霍雲看起來有些愠色,小女孩有些緊張地朝她行了一禮道:“對不起。”
霍雲見她頭頂上沾了菜葉,想來是小孩嬉戲時不小心沾到的,她想着伸手要幫她撿掉,卻見小女孩不情願地躲了躲。這動作雖小,霍雲卻看在眼裏,将懸在空中的手縮了回來。
沉默之餘,一陣勒馬聲驟落。
“看來連小孩子都不喜歡霍公公您啊。”
身後突然傳來令人不悅的嘲諷,小女孩連忙繞過霍雲跑開了,霍雲自然知道這聲音是誰,她收起眼底的落寞,轉身道:“姚大人,自上回歲宴後還未登門再訪,不想竟先在這街上碰見了。”
姚相撩起轎簾,甚至連正臉都不樂意給她,轎內光線不好,霍雲只能看見他下半張臉,修得整整齊齊的胡須滿是歲月的痕跡。
這幾年在朝中摸爬滾打,要論忠心耿耿、為君分憂的恐怕也只有姚相對得上“忠臣”這二字了。
若非她是北司的人,姚相也不會對她如此有意見。先皇在世的時候,薛賀明所在的北司深得皇上信任,而北司的所作所為讓朝中大臣逐漸寒心。而如今年幼的新皇被太後拿捏在手裏,北司雖然勢力不如從前,卻依舊不是個令人喜歡的組織。
而霍雲代替薛賀明成了新皇身邊的紅人,她爬到如今的地位只是為了好好活着,查清楚當年害死霍家的一整條鏈子。
她拍散萬千的思緒,毫不退讓道:“姚相來了,這小姑娘跑得比兔子還快,難道這不是您把她吓跑了?”
轎內人不屑地輕哼一聲,半掌長的胡須也跟着抖了抖,“霍公公,比起薛公公,你到底還是太年輕了。”
霍雲看着那簾子放下,不禁有些犯渾,姚相這是何意?上回宴會上他聲稱要徹查下毒一事,可後來也沒有了下文,三語真人屍體消失一事他也不可能不知道,可他卻是半點沒提。
噠噠馬蹄聲漸遠,她餘光瞥見旁側的影子,怒喝一聲:“誰?!”
她快速轉身,将準備逃跑的季楓禾抓了個正着。
“季家小姐?”
霍雲擰着眉頭猶豫着道,這還是多虧了上次楚淩禦在春風閣醉酒,她才對季楓禾印象這麽深刻。
“我……民女非有意偷聽大人們的談話,只是碰巧經過。”
季楓禾馬上辯解道,手緊緊抓着衣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