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日落西山,光線從一個角落滑到另一個角落。
學生陸陸續續被家長接走,顧宸獨自在教室裏整理桌椅。
桌椅并不固定,所以有些許的傾斜。
她用手頂住一端使力,與牆垂直後才放開。
所有桌子方方正正,她把窗戶掩好關燈走出去找別的同學。
走廊裏有序挂着學生們的繪畫作品,大多天馬行空。
那些從落筆角度和線條粗細來判斷人性格的情節忽的浮現,但是只一瞬便被壓下去。
試圖探聽別人的內心,要在能夠承受人性的所有之後,無論美好或醜惡。
事實是,往往大多數人連自己的內心都不敢窺看。
顧宸也是之一。
走廊盡頭的教室傳來一聲響動,像是椅子打翻。
顧宸下意識握緊拳頭,努力克制自己不被過去的情景所擾。
心跳“砰砰砰”加速,她轉身回去教室,靠牆站着。
額頭觸及冰冷的牆面,神思漸漸清明。
是以前壓制得太過,所有本該忘記的畫面一幀一幀恍如昨日。
明媚的春天,準備出游的媽媽和她,還有坐在書房裏做研究的爸爸。
時針接近九點,媽媽讓她坐在沙發上乖乖等着,然後進了書房。
桌上的白紙翻飛,是所有白蝴蝶都飛進她家。
桌椅咣當倒翻,玻璃水杯掉落,碎渣四濺。
媽媽從書房裏沖出來,抱起她走出家門,那扇門在關上後還在震動。
那時候顧宸還小,記憶片段,所以在以後的日子裏沒有時時想起,可是深夜的夢魇總也逃不過。到最後自己都不能分辨這是真的或者只是臆想出來的。
冷靜下來後,顧宸走向那間教室。
同樣的格局,室友江映月和一個小孩子都坐在地上,準确地來說是跪坐。
“老師我真的不要寫作業。不寫沒事的,我媽又不管我。”小男孩膝蓋着地,上半身松垮。
“你快起來。”江映月跪在他對面,試圖把人架起來。
四年級的小男孩身板還未開始發育,但是也足夠讓江映月難以扶起。
沒辦法,只能讓步。
“行,我們不做作業了……”
第一個字出口,小男生猴似的蹿了起來,專心看小人書去了。
留下她和江映月面面相觑。
這樣代教的情況延續到第二天。
好不容易借到,擠公交車扛來的器材被壓在前臺,經過溝通後允許他們在午飯後的午休時間進行實驗。
雖有諸多不滿,有李曉楠這樣八面玲珑的人在,撫慰幾句,大家也就都忍了。
機構裏只餘一兩個老師,昨天見過的老師大多沒有露面。
按理說這樣一個正規挂牌的機構不該出現這樣的情況,顧宸心生疑惑。
江映月因為昨天的事,跟她走得近了些,自來熟搭上她的背。
她們倆落在隊伍的最後面,方便說些不能拿到臺面上來的話。
“顧宸,你有沒有覺得很奇怪?”江映月在她耳邊說話,欲蓋彌彰用手掌遮住。
顧宸不自在的聳肩,“哪裏奇怪?”
“有種給人當免費勞動力的感覺。”
這句話說到點子上了。
“實驗開始第二天,我們應該有了一定的經驗和判斷,對實驗方法和變量有所認知。”江映月把手收回去,向上攤平,“可是我們到現在啥也沒幹。哦,也不算什麽沒幹,起碼讓人機構老師‘偷得浮生半日閑’了。”
顧宸沒有答話,只笑笑。
對于換老師這件事,學生的接受能力普遍較強。
“顧老師,以後是你當我們的老師嗎?”昨天提問最積極的男生在別的同學推搡下站起來問她。
“不是哦,我只是這兩天幫你們老師代課。等你們老師忙完回來還是她教你們。”顧宸斟酌着用詞,盡量把意思傳達明白。
“可是孫老師說她辭職不幹了啊。”班級異口同聲。
辭職不幹?
眼瞧着教室裏的氣氛開始熱烈,顧宸手拍白板,把今天的任務布置下去。
重回平靜後,她在群聊裏單獨拉出江映月,文本框敲敲打打,最後還是一個字一個字删掉。
先看看午休時能不能做實驗。
顧宸坐在講臺後翻看之前打印下來的資料。
有學者稱,越早學會撒謊的孩子往往比同齡人情商更高,對事件的應對能力更強。
這個研究結果并不讓她覺得高興。
一個孩子,兒童時期是最為純粹和幹淨的階段,如果連這一階段都要學着去撒謊,那還有什麽值得相信。
那可是一雙雙澄澈晶亮的眼睛。
“叮咚”,班級群裏班長發了一條消息。
@全體同學,實驗心理學課補課通知
周五下午三節課,A1-405。
也就是說距離彙報只有四天半時間。
群裏幾乎所有人都炸了,原本大家都壓了寶,會在國慶回來後補課。
還是據一位同學深度采訪學姐得到的答案。
不可信啊!
他們自己小組裏也炸開鍋,一點開頁面99 的消息自動跳到最初的一條。
“群裏消息看到沒?時間提前了!!!”
李曉楠表示機構負責人已經說好就不會反悔的,讓他們稍安勿躁。
言辭懇切,讓人信服。
加上之前合作的愉快經歷,還是能夠安撫人心的。
真正到了午休時間,負責人不但沒把器材還給他們,反而對他們進行一通思想教育。
大致是說以為他們是來應聘兼職的,導致機構同意了想離職的老師的辭職要求。
現在他們必須得等到新的老師來才可以離開,至于實驗的事,要自己去征求家長和孩子的意見才可以展開。
李曉楠面對咄咄逼人的機構負責人還有對她不再信任的同學,幾近慌亂。
介紹她來這裏的學姐不是這麽說的,負責人一開始接待他們也不是這麽說的。
僅僅兩天,白的被說成黑的。
第一天說是為了方便管理讓他們簽字的空白紙張搖身一變成了勞務合同。
且不說這份合同是否有效,這個機構翻臉不認人的本事就已經讓他們憤怒。
李曉楠的問題先放下,此刻最重要的是一致對外。
“這份合同的有效與否還要律師進行确定,你們的行為已經構成犯罪。我會找律師和你們談。”其他人被唬的一愣一愣的,顧宸挺身站出。
手機裏還存着之前律師阿姨的電話,撥通後說明情況。
“這種行為是違法的,這是僞造合同。”顧宸把揚聲器打開,“根據中國《刑法》第二百二十四條有下列情形之一,以非法占有為目的,在簽訂、履行合同過程中,騙取對方當事人財物,數額較大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并處或者單處罰金;數額巨大或者有其他嚴重情節的,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并處罰金;數額特別巨大或者有其他特別嚴重情節的,處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無期徒刑,并處罰金或者沒收財産。”
機構負責人沒料到這一出,情急之下用手拍飛了還在通話中的手機。
輕薄的手機在空中翻轉幾圈,吧唧掉在地上。
顧宸沒打算撿,“再加上一條故意損害他人財産。”
“你們給我等着,我認識你們學校的領導,不老老實實給我兼職我就把你們名聲搞臭,評優評獎都沒有你們的份。”狗急了跳牆,人急了把最後的王牌都亮出來。
此話一出,又沒聲了。
機構負責人感受到他們的退縮,立馬換了一副嘴臉,“還不趕緊給我回去幹活。”
顧宸還欲據理力争,沒成想被江映月拉走。
“李曉楠是被人騙了吧,還連累我們。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攤上這麽一件事。”江映月嘆了長長一口氣,“卧槽,我們以後豈不是每天都要來這裏上課!”
顧宸示意她安靜下來,天無絕人之路,再硬的後臺也擋不住媒體的力量。
回去的路上,李曉楠一改常态,給他們每個人都買了一杯奶茶,“我真的對不起大家……”
帶上點哭腔,風吹楊柳之姿惹人憐愛。
兩位男同學已經忙着說沒事安慰,另外兩個室友因為和李曉楠關系不錯也沒有拉下臉。
看這狀态,是要聽憑處置了。
顧宸心裏有自己的打算,等這家機構用大學生代替教師的證據被她找到,絕對讓這個機構吃不了兜着走。
結果她還在苦于尋找證據,一無所獲的時候,事情發生反轉。
李曉楠在群裏發了一條新聞,本地一家連鎖課外輔導機構因為師資造假被查,被勒令整改。
群裏、其他人心安定下來的同時都在感慨真是老天爺保佑。
顧宸卻不這麽想,作為唯物主義者,她更偏向于有人幫他們解決了此事。
果不其然,李曉楠緊跟着又發了一條信息,這次是真的得到允許的被試,因為單獨附有同意書。
與此同時,班級群裏關于實驗心理學的補課時間也做了修改,被改為國慶回來後的周五下午。
整整多出一個星期的時間。
顧宸就算再傻,也能猜出來這一切和姜晟有關。
手機摔壞了還沒來得及去修,回學校後就收到了快遞,嶄新的同款手機。
顧宸沒打算用,結果手機自己響了。
一個醒目的備注,一段倒背如流的號碼。
鈴聲就像催命符,不止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