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7 章 佩劍
佩劍
沒有麽?
難道他幻聽了?
沉思間一小片魚肉卡在了喉嚨處,他登時捶胸頓足,咳了好幾下才把魚肉咳出來,意外的是,還帶了點血。
“你看起來不太好。”
霍雲朝他看過來,他正擦着嘴角沾到的一點血,猝不及防對上她的眼神。說來奇怪,他以前看過很多遍霍雲的眼睛,經常都是渾濁的,透着冷漠,給人一種生人勿近之感,可今時卻非同往日,好像……真的帶了一點點擔憂的意味。
火苗閃動,把他思緒帶了回來,恍然間頓悟,是啊,應該是火光的倒映讓他誤會了,一個人的眼神是最掩飾不了情緒的,這會兒不過太亮導致他看不清罷了。
他抹掉了血漬,滿不在乎道:“挺好。”
“相反,我看你不太好。”
霍雲見他指了指自己的手,她一看,才發現手背多了很多紅點。
“樹林裏蚊蟲多,你細皮……”他想說細皮嫩肉,可事實上并不是,反而是皺紋橫生,仔細看還能看到不太明顯的劃痕,那些應該都是已經愈合的傷痕,他停了一下,改口道:“我聽說當了官的,都會保養,你待自己還挺粗糙的,即便……你是個小公子。”
不經他提醒,霍雲自己都沒意識到竟被蚊蟲叮了這麽多個包,她本不想理會,老伯伯已經往她這邊挪了挪屁股,拿走她手裏的樹枝,不知從哪裏掏出來一瓶藥膏,給她塗了塗。
她剛入宮那會兒,受盡了白眼,從小內侍到大太監,沒有人把她當人看,任何一個比她在宮中有地位的人都能拿捏她,若不是她命不該絕,多次死裏逃生,她恐怕也活不到今日。
手上得過凍瘡,長過厚繭,掉過皮,受過傷,早已是傷痕累累,即便如此,如今再看,除了比他人看着要蒼老,這雙手也算比起以前好了很多很多。
她擡眸看着眼前的老人細致地給自己擦藥,恍惚間想起了那個個性開朗的小神官,不知不覺的,随着他不輕不重的動作,她嘴角慢慢上揚,可突然冒起的火焰一下子讓她回到了現實。
“啪”一下甩了他一個巴掌。
楚淩禦:“?”
這一巴掌不痛,與其說是扇,不如說是碰了一下,他直接拿着藥膏愣在原地。
兩個人都愣了一下。
楚淩禦頂着老氣橫秋的臉,卻沒有半分半個身子要入土的氣質,又拉過她的手,繼續給她上藥。
“你要是痛可以和老夫說一聲,不要動粗,動粗是對付那些聽不懂人話的畜生的,我可不是畜生。”
他的反應讓霍雲莫名松了口氣,她微微低頭道:“我倒挺喜歡你這個老翁說話的,不過,你怎麽知道我是當官的?”
楚淩禦動作未停,對答如流,“你身上的衣服哪裏是一般百姓可以穿的,光憑這個都能猜個七七八八。”
他此前還從來沒有這麽認真地觀察過霍雲的手,所觸碰的肌膚都是粗糙不平的。寬大的袖子底下還隐隐露着手腕上的紅印,那看起來像是手铐的痕跡。
可她也曾是臨安刺史霍元習的掌上明珠啊,這十年來她究竟遭遇了什麽?她當時所傳遞的信上又寫了什麽?她當初是不是也對他寄予了期望?那時候她是不是深陷泥潭,求助無門?
霍雲見他忽然沉默了,正覺奇怪,突然感覺手指一涼,什麽東西掉到了她手上。
“你……”
霍雲剛開口,老伯伯便松開了她的手,坐回了原位,雖然只是很短的瞬間,但霍雲卻看得分明。
“火有點大,熏得眼睛痛。”
楚淩禦背對着她,微仰着頭,豆大的淚珠懸在眼底,将落不落,他也不敢伸手擦。
此後直到天明,兩人都沒有再說過話。
第二天一早,火已經熄滅了,只剩下還一點點冒着黑煙的柴火堆,不遠處有幾個人影攢動,時不時傳來聲音,“你們幾個去那邊看看!”
“每個角落都不允許放過!”
……
霍雲聽到聒噪的聲音,猛然醒了過來。
這一夜竟睡得格外沉,徹夜無夢。
剛剛準備伸展腰肢,發現肩上靠了個人,因為她不知情的動作,導致那人倒進了懷裏。
她正要把人搬開,手剛放在他的肩上,前方草木一動,跳出個人影來。
霍雲一頓,見到來人剛想開口,玉崇便立馬背過身去:“臣失禮,大人請便。”
後面不明所以的寒刀衛以為發現了張舒羽的蹤跡,準備過來看看,都被玉崇不客氣地推走了,“這裏沒有人,去別的地方看看。”
有人提問:“屬下好像聽到聲音了。”
玉崇把他扭過身子,“你看錯了。”
沒過多久,玉崇又回來了,捂着眼睛手裏拿着一封信,摸着路遞給霍雲,“大人,這是方才在搜尋過程中發現的信,上面說是給大人的。”
待霍雲接過信,玉崇迅速消失在眼前,“大人,臣就在不遠處,需要可以叫臣。”
“老伯伯,醒醒。”
霍雲推了推他,可他就像死了一樣沒有一點反應,推着推着,她覺得有點不對勁,手上逐漸加了力道。
“喂,你醒醒!你……”
她摸到他的臉,像被烈火烤過一般,奇燙無比。
一個時辰後,霍雲見郭清玉從屋裏出來,問道:“他怎麽樣了?”
郭清玉搖搖頭,“我自小學醫,還從未見過這樣無故高熱的症狀,說實話,他的……他的勒傷倒是不嚴重,就是經脈紊亂,氣息微弱,恐怕是年紀大了,将不久于人世。”
郭清玉斟酌了下,最終沒有說真話,他的脖子上看似只有勒痕,實際上整個喉嚨都穿了個對穿,雖是極小的洞,也絕不是活人可以做到的,這樣的話說出去也不會有人信,倒不如不說,免得人心惶惶。
“知道了。”
霍雲淡淡道,命郭清玉好生照顧便離開了,剛走出沒多遠,香茴便着急忙慌地迎了上來,上氣不接下氣道:“大大人,貓……貓死了。”
霍雲瞳孔微睜,“在哪兒?”
香茴連忙帶路。
貓死的地方圍了好幾個人下人,都啧啧不停,看到大人來了都自覺退到一邊。
貓躺在地上,閉着眼睛,渾身幹幹淨淨,好像被清洗過一樣,姿勢就像人将兩只手放在臉頰下睡着的樣子,沒有半點血跡。
應該是從屋檐上掉下來,摔死的。
這是很多人下意識的猜測,因為貓的屍體就在屋檐下,而且沒有出血,也沒有掙紮過的痕跡,唯一奇怪的點就是,貓過于幹淨了,這只貓是野貓,向來比較髒兮兮的,如今這樣,不免叫人懷疑。
“埋了吧。”
霍雲觀察了好一會兒後道。
“對了,大人,在貓的旁邊還發現了好多長毛發,奴婢沒見過,像是什麽動物的。要收集起來嗎?”
她斜了一眼,“收集起來吧。”
“是。”
香茴從玉崇那裏聽說大人帶了個老人回來,還舉止親密,猜測應該是大人失散多年的父親,讓她小心些對待,畢竟年歲大了,萬一一個不小心,就歸西了。
她知道大人向來涼薄,實在無法想象他與家人相處的樣子,帶着疑惑,她端着水盆進了屋,正好郭清玉出去了,屋裏就剩下大人和那個老人。
香茴見大人出神地坐在榻邊,猶豫着不知該不該打破寂靜,這時老人好像醒了,他看見霍雲似乎也是頗為震驚,整個人立馬撐了起來,靠在牆邊。
香茴上前,“大人,水燒好了。”
楚淩禦驚魂未定,心想自己怎麽在霍府,這個以前巴不得留住的地方,現在他可連一腳都不敢踏入,至于他怎麽來的,也是一點印象都沒了。
“這……是小公子的家?”
他明知故問。
霍雲搖頭:“不是。”
“香茴,擰毛巾來。”
香茴立馬将擰好的毛巾遞過來。
霍雲接過毛巾,朝他伸手,他遲疑地躲了躲,這時才發現身上流了很多汗,頭發都黏膩膩地粘在脖子上 他頓頓地接過毛巾,“我自己來。”
霍雲見他手忙腳亂地擦,也沒說什麽,只起身對香茴道:“看着他,別讓他跑了。”
香茴一個勁地點頭,楚淩禦目瞪口呆,這是要軟禁他?
他不服抗議,“我一快入土的老人,雖然年歲大了,四肢還是健全的,能文能武,囚禁人這事是不是不道德了些……喂!”
香茴畢恭畢敬道:“大人忙碌,老爺諒解。”
随即取過毛巾去換水,楚淩禦眼睜睜看屋裏只剩下自己,意識到現在可以跑,哪知一只腳剛下床,香茴又回來了,就站在那裏盯着自己。
他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莫不是霍雲猜出來了他的身份,等着找個好機會把他解決了?
想着腳底的異物感吸引了他的注意,低頭一看,腳底正踩着一封信,莫不是霍雲剛剛起身不小心掉的?
趁香茴不注意,他悄無聲息地撿了起來,假裝心情不好躺上床,蓋上被子,悄悄打開信件一看。
“這不是裕安的字跡嗎?”
他心中一詫,迫不及待打開信件一看,頓時明白了。
張舒羽認為這一切都是霍雲的計謀,為的就是除掉妨礙北司的張尚書,他願意獻出霍雲想要的東西,只要她放過張家。
讀完信,楚淩禦眼前浮現重傷昏迷的張尚書,拿着信件的手不住地顫抖,所以……張尚書遇到刺殺,也是霍雲做的嗎?
香茴見床上的人在抖,以為老人家冷,便想上前問問,剛靠近便見他猛然起身,手輕輕一揮,香茴一臉茫然,呆在原地。
怎麽無效?
楚淩禦又揮了揮,香茴以為他手不舒服,便問:“老爺是要洗手嗎?”
無奈之下,楚淩禦朝她招招手,“你過來些。”
香茴聽話地靠近,突覺後脖一緊,兩眼一白昏過去了。
楚淩禦也不打算躲躲藏藏了,既然霍雲找他,那他就去會會,可當他要變回去的時候,脖子就痛得生不如死,他突然意識到了什麽,想喚出毛筆和卷軸,發現失敗了!
怎麽回事?
不見了?
法器才是他的本體,如今本體都不見了,談何變身。
“丢哪了丢哪了?”
他急得來來回回地走,猛然想起那山洞。
沒錯,定是掉在那裏了。
他想回去找找,剛跑出霍府便撞上了人,他也顧不上道歉,可那人似乎也不是好惹的,身邊的手下直接把他一腳踹到了路邊。
“不可無禮。”
楚淩禦聽到被撞的人輕斥了一句,俯身攙扶起他,溫聲詢問:“老人家沒事吧?”
“沒事……”楚淩禦捂着肚子擡頭,見到來人有些意外,一時不知道該做什麽表情,只是一直盯着他。
蕭紀衡見他目光灼灼,笑道:“老人家認識我?”
聞言,他錯開目光,“不認識,只是覺得眼熟。”
“眼熟正常,我們家公子是蕭将軍的長子,溫潤如玉,菩薩心腸,上京遠近聞名的世家公子,将來可是要繼承蕭将軍的衣缽的!”
随行的侍衛楚淩禦沒見過,但這拍馬屁的功夫也是一等一的好,至少拍得一臉誠懇,可惜了那魁梧的八尺身材,若是拼起武力來,他可不一定落下風。
“陶信。”
蕭紀衡喊了他一聲,他也知道自己捧太過了,便閉上了嘴。
“老人家是府上的人,瞧着面生。”
楚淩禦猶豫了一會兒,道:“這家主人舍不得我,不肯放我走。”
蕭紀衡一頓,臉色不大好,喃喃道:“或許她是太思念了。”
思念?
他突然想到月老的話,霍雲的姻緣出現了變動,難不成她從原本的孤寡之命,變成了與蕭紀衡白頭偕老?
為什麽,因為他擅自救了張舒羽嗎?
“何出此言?”
楚淩禦問道。
蕭紀衡停頓片刻,“無事,口誤了。”
楚淩禦黑着臉,實在忍不住了,直白問道:“聽說蕭左将,因為這家主人不配劍?”
當初在唳鳴山,他見過蕭紀衡的身法,和那日牢獄中的蒙面人實在太過相似,以至于他不禁懷疑,蕭紀衡究竟是不是真的不配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