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3 章 殘缺·
第61章殘缺·
雪後初霁, 這座輝煌宏偉的宮殿再次裹上了一的銀白。
來來往往的宮人,腳步急促又麻利,将甬道上的積雪一層層的掃開。有宮人拿了長梯, 爬上高牆檐角,将大紅的彩綢和燈籠挂上,為這個宮城即将迎來新一年而做着準備。寒風肆虐, 吹得那燈籠的金黃色穗子簌簌的發着抖,也吹散了宮人口中呼出來的袅袅白氣。
昭德宮的暖閣內卻溫暖如春, 暖洋洋的日光從南窗裏洩進來,映得鄭婉娘頭上簪的那只雕着淩霄的紅玉髓簪愈發熠熠奪目。
鄭晚娘扶着腰從暖炕走下來,玉茗見了忙上前去攙扶。此時的貴妃已然顯了懷, 但面上未見絲毫豐腴, 還是那樣的豔若桃李。肢也依舊纖細,更襯得那肚子隆起的弧度十分明顯。
“外頭怎個了, 叽叽喳喳的好生熱鬧。”
玉茗忙小心回道:“陛下念及江廠督邊無人, 給了他一名宮女做對食。儀式在宮外的府邸上走的,宮裏倒也發發賞錢糖嘴兒應個景。怕是那些小太監正在議論着。娘娘若嫌吵鬧,奴婢去敲打一番。”
正說着, 卻只見鄭晚娘停了步子。擡頭見娘娘面色很是不好, 玉茗忙出聲,喚了聲:”娘娘?”
鄭晚娘呆呆的立在那裏,好像隔了好久才把眼中那洶湧的淚意壓下來,最後只是顫着聲道:“去把那名宮女叫過來。”
玉茗有些猶豫:“這才大婚第一日。娘娘若想見見, 不如再等些日子。馬上就到年關了, 等新年的時候讓廠督帶人來給娘娘來拜年。”
鄭晚娘卻很堅定, 腹部微微抽痛着,她忍不住拿手按了上去:“去, 叫過來。”
玉茗無法,只得應聲退下了。當那名賜給廠督做對食的宮女榆錢兒走進這昭德宮內室時,鄭貴妃已然坐在一把玫瑰椅上,慢悠悠的喝下一碗安胎藥來。見她來,便随意将藥碗擱下,拿起帕子來擦了擦嘴角。
鄭晚娘看了一眼恭敬行禮的榆錢兒只冷聲道:“你到近前來,讓本宮瞧仔細些。”
那叫于賢兒的宮女只得硬着頭皮起了,上前幾步,垂首施禮。鄭晚娘卻扶着腰起了,捏起她的下巴,逼着她擡起頭來。
榆錢兒吓的渾都在發抖,只哆哆嗦嗦道:“娘娘饒命。”
卻正在此時門外有小太監前來禀報:“娘娘,廠督大人求見。”
鄭晚娘聽罷,只道:“傳進來。”
她看了那瑟瑟發抖的榆錢兒兩眼,面皮兒倒是嬌美的,她只冷冷掃過去,坐回了玫瑰椅上。
“饒命?本宮是在救你,懂嗎?”
說完重新拿起藥碗一勺一勺的喝着,眉眼不擡的吩咐道:“來人,把她拖下去打二十板子,趕出宮去。”
榆錢兒吓得癱倒在地上,一會兒便有兩名宮人上來将她拖了下去。卻正巧迎面碰上進來的江剡。榆錢兒祈求般的看向他,江剡卻未說什麽,連眼風也未給她一個,只一直走到了鄭晚娘面前跪了下來。
此是殿內伺候的宮人紛紛退下,貴妃轉過臉來看向他,牽着嘴角,冷冷一聲:“怎麽,怕本宮吃了她,舍不得你那美嬌娘?”
江剡将頭伏的更低,只蹙眉道:“奴才不敢,只是……” 江剡說着說着卻突然住了聲。他揚起頭來看向鄭晚娘,卻見她已是滿臉的淚痕,方才的強硬是半點也不見了。
鄭晚娘死死的将指尖兒插進掌心裏,才能勉強平穩住自己的聲音:“你以為……你以為本宮真的不明白嗎?這是……這是疑心上你和我了!他竟然……我總以為我再不會對他有什麽失望,可沒想到……”沒想到他終究還是會這樣傷到我,這半句,她終究是沒有說出口。
江剡見她哭的厲害,只得起了,将懷中的帕子遞給了鄭晚娘。可是她沒有接,江剡頓了頓,終究還是逾矩的上前将她把眼淚擦了:“……娘娘別難過,日子總會好的。”
鄭婉娘卻握住了他的手腕,紅着雙眼盯着他:“江剡,本宮要你走!離開這皇宮,離開這吃人的地方!你答應我,答應我啊……”
“娘娘,奴才總要看着您平安将小皇子生出來。”
鄭晚娘只拼命的搖着頭,她抽噎着卻終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
乾清宮的西暖閣裏,朱彥清坐在炕上,他閉着眼睛端正的坐在那兒,只撥弄着手指上的白玉扳指。那緊緊蹙起的眉頭,讓殿內原本壓抑的氣氛更加沉重了幾分。
終于那撥弄扳指的手停了下來,他一揮手,一旁勢利的楊英明白了他的意思,走到江剡面前,恭敬道:“廠督請随老奴這邊來。”
孰料,他聲音剛落,皇帝便出了聲:“不必了,就在這兒。”
“欸,”楊英應了聲,走到江剡面前,道一聲:“得罪了。”
江剡并不看他,而是将眼轉到了南窗外。現下正是午後,是太陽最烈最亮的時候,從窗裏射進來,照得這原本就金碧輝煌的殿內更加明亮,是一種極為耀目的顏色。這冬日裏并不刺目的陽光,仿佛要一寸一寸的将他燒成一堆灰燼。
腰帶落下,他的亵褲被楊英一把扯下來,滑到腳跟處。江剡閉上了眼睛,努力克制着,讓自己的呼吸變依舊平穩。
他最破敗不堪的那一處,便就這樣袒露在了這明亮的陽光下。冬日裏的陽光那麽暖和,照在他一寸一寸裸露的肌膚上,卻讓他惡寒。
他腿部的肌膚很白,殘缺的那處,在光照下有一種淩-虐的美感。直到他的褲子重新被提上系上,江剡才覺得他那被碾碎的魂靈漸漸撿拾起來。
楊英走到皇帝邊,向仍舊閉目養神的朱彥清低聲耳語了幾句。皇帝撥弄着扳指的手,終于停下來。他睜開眼看向江剡,目光威嚴而淩厲,帶着帝王的威嚴以及對一個心愛女子的霸占。
江剡領會了皇帝的意思,他屈膝下跪:“陛下,近日廣州水匪猖獗。臣想請命前去,還請陛下允準。”
皇帝沉默了一瞬,終是開了口:“朕準了。廣州市舶司公事繁雜,你去了之後一并接下。西廠的事務,你這幾日便交到楊英手裏吧。你該明白,朕是顧忌着晚娘的子。日後好自為之。”
“是,臣領旨。”
皇帝這才擺擺手。江剡轉過來悄聲的退下,漸漸遠離那一團幾要将他将他炙烤至死的光亮。
他就如那陰溝裏的苔藓,注定一輩子都不能見到陽光。
***
轉眼已是除夕夜,宮中熱鬧非凡。這夜落起了雪,紛紛繁繁的,飄在人世間,有一種令人心醉的美。
早已吃完了年夜飯的懷恩,有些百無聊賴的拿着一根從朱辭遠桌上随意找來的毛筆,逗弄着籠中的小鳥兒。她等的有些急了,便高聲問道:“殿下,好了沒有呀?”
快了,你再等等。” 朱辭遠坐在一旁,小心的将那白紙糊在竹制的燈架上。
終于大概一炷香後,懷恩才聽他說好了。懷恩忙興奮的丢開手裏的毛筆,興沖沖的拉着朱辭遠往外。朱辭遠卻怕她受涼,硬是要給她披個鬥篷。懷恩掙紮不過,雖顯得累贅,但為了馬上去放天燈,她倒也別別扭扭的答應下來了。
到了院裏,懷恩便有些興沖沖的迫不及待的挑了盞最漂亮的,将紙燈裏的蠟燭點上。她放在手中等了一會兒,一松手,果然見燈漸漸的往天上飄去,在風雪裏搖曳着,一點一點的逼近那墨黑色的天際。
她第一次見這種會飛的燈籠,難免有些高興,緊接着便又放了好幾盞。她仰頭看着橙黃色的燈籠飄飄蕩蕩的、稀稀落落的落在天幕間,好看極了。
正玩兒得起興,一轉頭見朱辭遠也放了一個。她卻見那燈底下卻還挂了一張字條,只是那燈飄的有些高,她有些看不清。她試着跳起來好幾次都沒有看清那紙條上的字。
朱辭遠見她跳起來又落下來,怕她摔着,忙将她摟到懷裏。懷恩卻有些洩氣,撅着嘴轉過頭來問朱辭遠:“殿下,你的天燈底下怎麽還有字?”
朱辭遠将她凍得有些發涼的手裹進自己的掌心裏:“聽說除夕夜這一日放天燈,将願望帶到天上,神靈看見了便會祝你心願達成。你要不要寫?”
懷恩搖了搖頭,“殿下您寫的什麽?”懷恩還是經不住好奇,仰着頭問他。
朱辭遠看向眼前這個小姑娘,細雪紛紛覆上她的眉眼。那滑嫩的臉蛋兒,也因為此刻的天涼,竟染上了一層淡淡的粉色。
聽到懷恩還在催促他:“殿下,你快說呀。” 朱辭遠就這樣靜靜看着懷恩,這看的懷恩都要生氣了,他才在這寂靜的雪夜裏笑着,輕輕的開了口。
“嬿婉及良時。”
懷恩愣了一下,反應過來他這是在捉弄自己,氣得要推他,卻在此時朱辭遠含住了她的唇,舌尖探了進去。他吻的溫柔又緩慢,帶着溫暖又清冽的氣息。懷恩剛想要掙紮,人卻被朱辭遠一把打橫抱了起來,走向了室內。
此夜燈火昏昏,人面如桃,嬿婉及良時。
而飄搖于夜風的那盞天燈,底下分明是另外五個字:
“但願人長久。”
***
“他為難你了?”
鄭晚娘看一下江剡,終是開了口。
江剡搖了搖頭:“娘娘多慮了,是臣自己求的陛下,想往廣州去。”
“好。”
鄭晚娘沒有回頭,只是一步一步的踩在綿軟的雪裏,呼出的白氣漸漸散在風雪中。江剡卻不敢大意,他一手扶着鄭晚娘,另一手将打着的傘又向她傾了傾。
“娘娘,雪夜路滑,還是回去吧。”
“江剡,我只是想看一場雪,和你一起,看最後一場雪。”
鄭晚娘說着,仰頭望向墨黑的天際。星子隐在濃重的霧氣裏,白茫茫看不分明。倒是天邊一角,不知是哪裏飛來的天燈,晃晃悠悠的發着橙黃色的光,在天幕下格外的顯眼。
江剡也順着鄭晚娘的目光望去,見她看的癡迷,忙道:“娘娘想不想放,奴才叫人拿些過來。”鄭晚娘點點頭,接過他手中的傘。不一會兒,江剡便拿着幾只燈回來了,他還帶了筆墨。
鄭晚娘看着他滿的風雪,終究将傘擡高了高,為他擋在頭頂。江剡幾乎定在了那裏,卻聽她的聲音被寒風送進耳裏:“江剡,也讓我為你擋一次風雪吧。”
他回過神來,只裝作沒聽到,将筆墨放在石桌上,蘸飽了墨,擡首問道:“娘娘想寫什麽,奴才替娘娘寫上。”
鄭晚娘扶着腰,看向白茫茫的天地間,忽然間就晃了神。她說:“就寫一句詩吧。”
皇帝已站在院角處看了好久,站的地方恰好可以将兩人的一舉一動收入眼底。楊英伺候在一旁連大氣都不敢出,卻聽到皇帝的聲音:“回宮吧。”
待他坐回了乾清宮,便有人依命将那剩下的天燈呈上來:“寫的什麽?”皇帝看着手中的奏折,狀似無意地問楊英。
楊英展開那紙條看了看,只躬跪下不敢說話。皇帝招了招手,那小太監遞到前來。他展開紙條細看,字跡被雪水有些打濕了,但仍舊清晰可辨。
其上寫着一句詩:
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
作者有話要說:
晚上還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