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7 章 仙人

仙人

“快跑!快躲起來!”

“快跑!不要停!”

“動起來啊!”

……

從四面八方而來的催促聲讓霍玖桑亂了心緒,她在原地徘徊,不知向何方跑去,可這些催促聲似乎都是為了她好,黑暗中仿佛伸出無數雙手來,試圖推着她走。

這些聲音宛如無數只小蟲子,一股腦地要擠進她的腦袋,持續不斷的刺激讓她覺得無比厭煩,終于忍耐到極限,她撕扯着嗓子喊道:“都不要吵了!”

她的嗓門剛開,黑暗中飄蕩着響亮的回音,那些叽喳的催促聲瞬間便消失了,一切歸于寂靜。

就在她以為耳根子終于清靜了的時候,耳邊突然一個輕飄飄的聲音靠了過來,溫柔道:“快去。”

她瞪大眼睛,整個人都怔住了,顫着雙唇良久才緩緩啓齒,“……娘?”

記憶裏娘親的聲音已然淡去,可就在這麽彈指揮間,這深藏記憶深處的聲音便向被手輕輕撥開的湖面,浮于水中的落葉被蕩起的波紋送起,呈現于水面之上。

她想回頭,可頭剛剛轉了一半便感覺到後背被對方輕輕一推,出于保護自己的本能,她回過頭去,身子往前傾倒,踉跄了好幾步,遠處的亮光一段緊随着一段逐漸驅逐黑暗,緊接着是裝滿眼睛的一片嫩綠。

一口水缸靜靜地立在眼前。

她愣了片刻,轉身卻只看到一片虛無,只有眼前這口水缸。

她邁開腳步,往水缸裏探頭,水缸只有她半個身子高,缸外長滿了青苔和一堆雜草,缸裏裝滿了水,只是水也很渾濁,她這一看什麽也沒看到。

她想了一會兒,拿手将水面上的污穢物撥到一邊,水面輕輕晃動,陽光灑在水面上,浮光躍金。

我好像要拿什麽。

她心裏冒出這個想法來,緊接着往裏探手,摸索了一會兒便感覺到手上的東西,她取出一看,是一支陳舊腐朽的毛筆。

水順着毛筆從她手上滑落,在水面上“嘀嗒”“嘀嗒”地響。

晃眼間,她在床榻上醒來,心神不寧地起身,卻發現手上濕漉漉的,仿佛剛從水缸裏縮回手來,可手上卻空空如也。

“阿淩?”

她直直地盯着自己空無一物的掌心,無聲地喊了這個陌生的名字。

就在這一剎那間,大樹、藍天、白雲、人像被翻開的畫本,一幕幕紛至沓來,快要将她的視野裝滿,她閉眼一晃,再睜眼眼前只是普普通通的被褥。

“娘……阿淩……”

她無聲喃喃道,掌心攏着被褥,完全忽略了手心上沾滿的水。

“娘,他回來了。”

仿佛娘親就在身旁一般,卻不過是她在自言自語。

原來他就是阿淩,是娘親曾從山上救回來的小孩,他不記得自己的年齡,剛來的時候像個呆子,也像父親一樣喜歡板着個臉,還總是文绉绉地說着長篇大論,就像小時候給她講課的先生。

霍玖桑不讨厭他,但也實在喜歡不上來他,因為他總做事情總是一板一眼,只知道聽從娘親的吩咐看着她。

他只記得自己名字裏有個“淩”字,于是娘親就說以後就叫他“阿淩”,但要求玖桑喊他“淩哥”,她不願,反駁道:“他才不是哥哥,他是撿回來的!”

依稀記得當時娘親被氣到了,但是阿淩只是點頭回答:“小姐想叫什麽就叫什麽。”

他不愛笑,但是眉眼卻偏偏長得溫柔似水,這一句不帶任何怨念的話讓玖桑登時覺得有些內疚。

再後來,他總是跟在她屁股後面,護着她,在她因為新來的姨娘不開心時也會一直聽她唠叨傾訴,而他好像從來都不會困,聚精會神地聆聽着,時不時安慰她兩句,直到她哭累了沉沉睡去。

香茴在一旁打了地鋪,迷糊中聽到聲響,以為是有刺客,瞬間便從地上坐起,看見床榻上的大人起身了,她連忙掌燈過來,細聲問道:“大人怎麽起來了?”

霍玖桑擡眸看着窗外,過了會兒以口型道:“我要去個地方。”

說着便套上外衣裳開門出去了,這一連串動作搞得香茴雲裏霧裏,反應過來連忙吹滅了燈擱桌上,又匆匆忙忙取了燈籠跟出去了。

這幾日香茴一直沒有睡好覺,尤其是知道了大人的真實身份後,跑起步來腳下有些虛浮,等追上霍玖桑的時候兩鬓的發絲都因汗水黏連在了兩頰。

借着夜色和燈籠的光,她擡頭一看,眼中晃過一抹詫色,“大人,這裏是土地廟啊。”

且不說半夜三更來這地兒的目的是什麽,她更怕那蕭家不甘罷休,躲在姚府外伺機而動可咋辦。

霍玖桑沒有回答她的話,徑直走了進去,香茴緊張地掃了一眼高懸的牌匾,咽了咽口水,收回眼神,“大人……等等奴婢。”

深更半夜來這樣的地方,還是挺讓人心裏犯怵的,畢竟都見不到人,萬一要冒犯了神靈也不知如何是好。

她跟着大人走到土地神像面前,還以為大人是來求助神靈的,卻見大人腳步未停,直接繞過土地神像,一把撩起一旁的紅布,她驚慌失聲:“大人!”

白天裏有人看着神像,這會兒看守人估計是偷懶了,連個人影都沒見到。

完了完了,她該猜到就大人對神靈的态度,怎麽可能敬畏神靈。

她好歹依照玉崇所說的,隔一段時日就來換供品,就大人這麽毫不忌諱的動作,她只覺得心髒都快跳到嗓子眼了。

可惜還是晚了,她一個踉跄摔了進去,擡頭只看到大人的鞋子,循着大人的背影,她視線逐漸往上瞟,映入眼簾的是另一個神像,頭戴簪花帽,手執墨筆,膝上鋪着一卷書冊,只是單論這個帽子,有些不太正經的感覺。

燈籠也滅了,幸好廟中還有燭光,香茴從地上艱難爬起來,将燈籠擱置一邊,見大人神色凝重地看着神像,試探道:“大人這麽晚為何要到此處來啊?”

霍玖桑沉默了好一會兒,道:“像。”

“像什麽?”

香茴看着她的口型又問。

神像上的人沒有表情,亦或者說是帶着疏離的神情,就像他最開始被救回霍府一樣,是不知情感的,如同死物。

可是感覺又有哪裏不對勁。

她盯着神像陷入沉思,恍然間響起被摔碎的小神像,那是娘親後來擺放在家中的神像,告訴她一定要保護那個神像,說它會保佑霍家,可事實上她并沒有看到所謂的神仙保佑霍家,而就在追兵闖入霍家時,神像摔碎了,從此埋在了廢墟裏,直到後來被陶信帶了回來。

與這個神像不同,當初的小神像她記得非常清楚,臉上是笑着的。

她感覺到手腳有點發涼,一時間腿上也沒了氣力,往後倒退了幾步,幸得香茴機靈,連忙上去扶住。

“大人,這神像怎麽了嗎?”

香茴不安地問道。

玖桑搖搖頭,想着要離開,突然腳下踩到了什麽東西,她把腳拿開一看,發現是娘親留下的玉佩,她記得自己收得好好的,怎麽會掉在這裏。

疑惑之下,她躬身拿了起來,手上有異樣的癢癢感,原是玉佩上纏了一圈頭發。

香茴見狀,局促不安地四處張望了一圈,聲音微微顫抖着道:“大大人,奴婢覺得大晚上的,還是不要叨擾這些神靈休息了……”

然而她話沒說完,餘音便逐漸消失了,玖桑警覺地反手攙扶住香茴,見她莫名其妙地昏過去了,心想她可能是被吓壞了,可就在她準備背起香茴時,眼前突然出現一道白色的身影。

她以為自己看花了眼,可閉眼晃了晃腦袋,再睜眼,那人依舊站在眼前,而且這次看得更清晰了。

他周身泛着白光,即便是他不開口,霍玖桑都能猜到他是什麽。

“這位仙人,出現在這裏有何貴幹?”

月老發現她的異樣,但即便如此,他還是聽出了她的話,無奈地輕笑了一聲,搖了搖頭,“常人見了神仙都畢恭畢敬,老夫倒是頭一回見到像你這樣口氣不小的。前段時間見你,還是傻傻的只知道護着那個信使神官的女子,這會兒還真不适應。”

經他一說,霍玖桑想起那段時間的事情,她雖記得,可她自清醒後就再沒提起過。

“我想你不會無緣無故出現在這裏。”

月老突然表情嚴肅起來,慢悠悠地撫摸着白須,有意讓霍玖桑自己表明來意。

霍玖桑自然也明白他的意圖,眼下形勢複雜,這仙人在這關口出現在這裏定是也料到了事情的發展,她也就不打算瞞着了,于是安置好香茴後她道:“若是仙人知道什麽,還希望一一告知,既然來找我,定是希望我能做些什麽,對吧?”

哦——

月老沉思了片刻,不為別的,只是因為她的态度未免過于平淡,既然來這裏,想必也是為了那小神官來的,只是臉上竟然看不出半分心思。

藏得着實好。

月老沉思片刻,道:“問個題外話,他知道你……聲音這樣嗎?”

霍玖桑頓了頓,卻做反應,月老卻是了然于心。

……

香茴醒來的時候,已經回了姚府,一醒來她就四處找大人,卻被告知大人不見了!

姚相聽說此事也是急得團團轉,姚旻卻道:“這人本就不見得藏着什麽好心思,恐怕是信不過父親,打算去投靠蕭家,到時候再和蕭家沆瀣一氣,把我們姚家供出去……”

“你說夠了沒有?!”

姚相一掌落在桌子上,震得杯子晃了又晃,他顯然正因霍玖桑不見一事犯愁,好兒子還在耳邊喋喋不休。

“霍元習是你爹我的恩人,豈容你這麽置喙他的女兒?”

“兒子不懂,雖說當年的事情我未知全貌,卻也聽說霍元習在霍家遭遇慘案前,将糟糠之妻的正室位置給了一個過門幾年的小妾,對女兒也是不聞不問,就這看來也不見得是多好的人。”

姚旻似乎完全不接受父親的說法,反駁起來也顧不上會被家法伺候的後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