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17“杭之,很痛嗎……
油麻地。
沈弘杉帶莊景明找左志飛的時候,他正在聽戲。
戲臺上的花旦,月白水袖一甩,水波一樣,咿咿呀呀地唱:“虛遣韶華,空對才華,驚怕命似秋霜風雨愛斷芽,驚怕落拓笙歌君說玉有瑕。唉,太羞家。”
那邊身着湖藍色海青的小生上前一步,接唱:“歷劫珍珠不怕浪裏沙,你嫁與我十郎罷。”
戲臺上在唱,戲臺下左志飛跟着哼,像是沒瞧見莊景明同沈弘杉二人,手下的小弟阿Jo亦是不敢打攪他的好興致。
等這一折唱完,戲班子下臺修整,左志飛低頭喝茶,阿Jo才敢湊近他,指了指莊、沈二人。
左志飛轉過頭,戲樓的燈光撲在他臉上,只見赫然一道猙獰的刀疤,從眉骨蜿蜒到臉頰。
但他放下茶杯,朝莊、沈二人伸出手時,臉上挂着笑,看上去仍是個溫和的人。
“我是個粗人,講話也不會拐彎抹角,向來都是開誠布公。”
“宋小姐這樁買賣,不是我左志飛幹的,但若是我賣個人情,叫人家放過女仔,也未嘗不可。”
“只是人情麽,不能随便賣的,怕有些人記不得、還不起。”
他仔細打量起莊景明,表情諱莫如深。
莊景明笑道:“卻不知晚輩這裏有什麽,能被左爺看得上呢?”
左志飛亦是笑道:“好說好說,莊公子,我舅仔近日出了一點事,左眼都被人挖掉。請問你願不願意留下一只眼睛,給我舅仔用一用,作為留得宋小姐全須全尾的交換?”
“我去,左爺你這口味忒重了吧。”
沈弘杉勉強擠出一張笑臉,心裏直問候他祖宗。
左志飛笑道:“你覺得呢,莊公子?一只眼球,換宋小姐的清白,我覺得好劃算吶。”
沈弘杉瞥了眼莊景明的神色,見他沒說話,便忍不住哆嗦道:“你……你不會心動了吧?”
莊景明突然笑道:“杭之是我的意中人,一物換一物,有何不可。”
左志飛拍手笑道:“好,年輕人夠膽,夠深情,我欣賞你。”
他叫來兩個手下,又拿出一部電話,道:“他們取下你的左眼,我即刻就call白鯊,放走宋小姐。”
沈弘杉道:“左爺,做人要厚道,我們怎麽知道那個什麽白鯊,是真的,還是左爺你現編出來,唬我們兩個老實人的呀。”
他還要說什麽,莊景明止住他,又轉頭對左志飛道:“人人都講洪興門的左爺,做事最是講究一個‘義’字。”
左志飛悠悠笑道:“他們講錯了,我左志飛無利不起早,講過的話都是放屁。”
他故意頓了頓,見莊景明臉上仍是沒有波瀾,像是一潭沉水。
左志飛方才笑道:“不過呢,沈公子講得有道理,不如這樣,我先call白鯊,給你們聽一聽宋小姐的聲音。”
他摁下幾個鍵,沒幾秒鐘,只聽得電話裏一個粗重的聲音道:“左爺,您老有何貴幹。”
左志飛笑道:“白鯊,你又在做大買賣,都不帶上我左志飛,明年西街的生意我可不拉你入夥啦。”
白鯊賠笑道:“左爺別吓我們,一幫兄弟就靠着左爺您的西街養活呢。”
左志飛道:“我這裏呢,也在談一筆買賣,談不談得成,就看你白鯊,賣不賣我左志飛的面子。”
白鯊笑道:“左爺說笑了,整個港島,敢駁您面子的,不是在地底下,就是在天上。”
左志飛道:“你先叫宋小姐跟我講講話。”
白鯊為難道:“左爺……我這筆買賣大得很,夠兄弟們逍遙快活小半年了。”
左志飛看了一眼莊景明,莊景明點了點頭。
他笑道:“我左志飛也不是斷人財路,你讓宋小姐接電話,後面都好說。”
白鯊聽了暗喜,他原本都嫌對方錢沒給夠,現下又有買家出手更闊綽,便忙踹了踹方才被吓厥過去的宋家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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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杭之其實都是清醒的。
她倒在濕冷的地上,忍住害怕,偷聽白鯊跟那位左爺的對話,冷不防被白鯊踹了一腳,痛得蜷成一團。
她放開嗓子,可勁地叫疼,直到耳邊傳來一個溫柔的聲音:
“杭之,很痛嗎。”
一瞬間,宋杭之眼淚“唰”地往下掉。
其實她都不覺得特別痛,但莊景明這樣問她,她便覺得五髒六腑都疼得快要裂開。
她哭得喘不上氣,那邊莊景明笑道:“杭之,你是最堅強,再給我一點時間,好不好。”
宋杭之拿髒兮兮的手背,抹掉臉上的眼淚,哽咽道:“好,我等你,永遠都等你。”
白鯊移開電話,對着那頭道:“左爺,你看,人好得很呢。”
左志飛笑道:“很好,那麽一個鐘之後我帶人過去,你既然願意跟我左志飛做買賣,我絕不會虧待你白鯊。”
他挂了電話,轉頭對莊景明笑道:“莊公子,該處理我們的事了。”
沈弘杉一臉驚恐道:“我去,你來真的啊?”
左志飛道:“大丈夫言必行,行必果,我想莊公子應該知曉這個道理。”
莊景明笑道:“當然,左爺請——”
左志飛遞了眼色,兩名手下便上前将莊景明按在椅子上,另外一人從箱子裏拿出一把明晃晃的手術刀,對着莊景明的臉比劃了幾下。
左志飛笑道:“莊公子,你會否從此恨上我左志飛,日後找我讨回你這一只眼睛?”
莊景明的眼皮上抵着刀尖,笑道:“左爺,你放心,我心甘情願。”
左志飛大笑:“莊公子,你必能成大事。”
沈弘杉亦是被人按住,眼睜睜看着刀子往莊景明的眼睛裏剜去。
他猛地扭過頭,不忍再看。
正在千鈞一發之際,卻聽得左志飛拍掌大笑:“莊公子,我今日才知道,原來燕菲生的兒子,同她當年一樣狠。只是她是對旁人狠絕,你是對自己狠。”
沈弘杉一看,原來那刀刃只是淺淺劃過莊景明的眼睑。
他長舒一口氣。
又望見莊景明坐在那兒,無悲無喜,似乎這峰回路轉、險象環生的一幕,與他全然無關。
只聽莊景明道:“左爺古道熱腸,又是我母親的故人,還望帶路。”
左志飛笑道:“你倒是會順杆爬,走吧,再晚我都怕你拿我開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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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界北,粉嶺鶴薮村。
宋杭之被蒙着眼睛,兩只手捆在身後,靠着牆。她舔了舔幹裂的嘴唇,有些坐不穩,索性側躺下來,蜷在地上。
方才白鯊一腳踢到了她的胃,到現在仍是隐隐的疼。
怎麽越來越冷了,好困,好想睡覺。
宋杭之掙紮着往牆邊爬,“咚”、“咚”地撞了兩下,才讓自己清醒。
黑暗中,周遭的聲音會被無限放大。
她聽見門口的腳步聲,沙沙,沙沙。
是白鯊他們又過來了嗎。
宋杭之打了個寒顫。
門“吱呀”一聲被人推開,宋杭之擡起頭,雖然她什麽也看不見。
半晌都沒聽見人聲。
宋杭之感到害怕,決定往角落裏爬。
幾乎是瞬間的事,她被人一把擁住,鼻間是淡淡的杉木氣息。
宋杭之被勒得生疼,咧嘴笑道:“好了,景明,我都看不見你。”
只聽一個吊兒郎當的聲音道:“看不見才好呢,他呀,哭得跟老丈人嫁女兒似的。”
眼前的黑布被解開,一只溫暖幹燥的手代替了黑布,輕輕貼着她的眼皮,只聽莊景明輕聲道:“房間太亮,等會再睜眼。”
宋杭之輕輕點頭,心裏忽然一陣倦意襲來,便靠在莊景明肩頭,喃喃道:“我好困,讓我睡一會。”
說完,她便陷入黑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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環亞中心。
露西走進工作區時,看見莊景明正在把工位上最後一本書,放進紙箱裏。
今天是莊景明在環亞衛視工作的最後一天,下周起,他便要去信和集團總部了。
她感到悵然,心裏好似從此缺了一小塊,但仍是笑道:“恭喜你Alex,恭喜你高升。”
莊景明只是淡淡地點頭。
露西又笑道:“報紙上都寫,宋家女生死時速24小時,你看了沒——”
她念出名字,覺得好笑,忍不住笑出聲。
卻見莊景明擡頭,看着她的眼神,叫她腳底都竄起涼氣。
莊景明扔了手裏的相框,力道之大,震得骨瓷杯裏的咖啡都潑了一地。
他一向克制,都極少發火。
露西再不敢講話。
莊景明望着她,眼睛裏是一望無際的淡漠。
他忽而笑了一聲,問:“莊家麟幹的蠢事,是否有你一份功勞?”
露西腳下發軟,手撐在桌上,仍是勉力笑道:“看來你很擔心她,聽講都跑去請了洪興門的左爺。”
“左爺可不是阿貓阿狗就能請得動。”
莊景明臉上現出厭惡,道:“宋家亦不是你跟莊家麟能得罪的起。”
露西道:“你真正喜歡上她了。”
莊景明沒答話,只是道:“我已經托人将鐘姨送至南洋,她現在一處海島療養,等你做完事,就同她團聚,不要再回港島。”
這便是十足的恐吓了。
露西的心像是跌入冰窟。
他連從前的舊情,都要忘得幹幹淨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