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6 章 口渴

口渴

“唔……”

不想被別人看盡自己痛苦的醜态,楚淩禦嘶喊後拼了命地忍着不肯再開口發洩,卻因此忍到額頭青筋暴起,血管裏湧動的鮮血仿佛随時要迸發出來。

張舒羽見他隐忍的模樣,不禁錯愕,“诶喲,你也會忍啦?”

一種打趣調侃的語氣,卻難得有讓人聽了就覺得心裏刺撓的魔力。

被倒吊着的玉崇也看不下去了,歇斯底裏地喊:“張舒羽!你究竟在使什麽妖法?!”

聞言,張舒羽擡起了眼眸,滿是玩味的目光鎖在玉崇身上,突然便笑開了,“妖法?我沒聽錯吧?”

他裝模作樣地捅了捅耳朵,漫不經心地擺弄着手裏的毛筆,眼神未移開一刻,鄭重其事道:“這是,仙法。”

“你可不會和你那主子一樣被這神仙蒙在鼓裏,以為他就是個普通的惹事精吧?”

“你、你在胡說八道什麽。”

玉崇覺得他說的話一點都不着調,可張舒羽又有什麽必要編這些玄乎的事情來诓騙他。

“有……有什麽事沖着我來就好……”

頭皮的麻痛感還未消去,楚淩禦有氣無力地發出聲音,擡起腦袋斜眼看着張舒羽,耳鬓的發絲粘在發汗的脖頸上,跟随着起伏的胸膛上下浮動。

“楚兄!”玉崇聽他虛弱的聲音覺得情況不容樂觀,怕是這妖法傷及了他的五髒六腑。

玉崇猜得已經八九不離十,季楓禾為他偷回來的法器是假的,只是在外面上了一層法術以此遮掩,他疏忽大意,雖有異常卻未往深處想,現在發現為時已晚,這層法術下還包裹着對神仙不利的“邪術”。

說是“邪術”卻也不是特別準确,只能稱是帶着不良目的的仙術,而且,是有備而來的,若是他猜得沒錯,應當是曾有過耳聞的禁術。

只要術法在體內停留一段時間,靈魂與□□之間的聯結會逐漸變淡,會逐漸感到力不從心,直到完全剝離。

這樣最多就是逐漸失去一切知覺,最後變成活死人罷了,可早開始的造術者的目的就是懲罰神仙的,因為這個術法有個致命的缺點,在靈魂即将離體時需要以弑神鞭鞭打十下,自此才能将三魂七魄全部剝離,之後再把不全的靈魂塞回去,變成一個“活死人”。可從古到今遭受過這種刑罰的神仙未等鞭子落完,便都選擇了自我了斷。

後因這種懲罰過于“非人道”而成為了禁術。

楚淩禦感覺周身發冷,這種猜測只在他心裏浮現了片刻便被他迅速否定了。

就他強撐着說出話的時刻,門外進來了一個看似藥童的小孩子,外表看着雖與普通小孩并無二致,行為舉止卻像極了七老八十的人那般穩重,他面無表情地瞥了“煉丹爐”一眼,聲音極為低沉,“主人馬上到了,你可收斂一些,別壞了主人的大事。”

楚淩禦不知道這個小孩是什麽來頭,但張舒羽臉上似乎露了怯,收起手中的毛筆恭敬道:“好友相聚,難免敘舊。正如你主人的意,明日開始就可以舉行儀式了。”

“那最好不過了,不過還得借助你們小皇帝的力量,畢竟這種事,若非天子之氣罩着,被天上那群老頭發現了,事情處理起來就棘手了。”

那小孩踩上凳子邊探頭察看“煉丹爐”裏的情況邊喋喋不休道。

當下之務是自救,雖不知這小藥童口中的主人是何許人也,但直覺告訴楚淩禦磨蹭到這個主人來了,他們可能就逃不了了。

更何況以他現在這副不太聽話的殘軀,要想救下玉崇,已經是難于登天了,更別談自救了。

該怎麽辦?

他緊咬着下唇,或許是太焦慮,又過于出神,等回過神來才覺察唇上遲來的刺痛感,被生生咬出血來了。

張舒羽自小藥童來了後便不怎麽說話,似乎是不太樂意和他共處一室,很快便出去了,而小藥童似乎忘記了什麽東西,跳下高腳凳也不緊不慢地出了門去。

玉崇見狀,忙和楚淩禦搭話,“楚兄,繩子的另一端在那個藥爐旁邊,要是能利用那個小藥童,燒掉繩子,我們就有機會逃走了!”

說得倒輕巧,普通人可能看不出那藥童的壓迫感,他心裏卻跟明鏡似的,這小藥童絕不是輕易可以搞定的。

但他也不想因此抹滅了玉崇心中的希望,便順着意道:“我想想法子。”

屋裏也沒別人了,玉崇不由發起牢騷,“要是大人在就好了,大人總是未雨綢缪,有無數個計劃,無數條退路,不過……”

他話鋒一轉,難掩失落道,“大人不像從前,最近大人總是不按計劃來,不過也是,我就沒猜透過她的心思。”

楚淩禦也覺得他說得中肯,他不像霍玖桑那麽有心計,行事前不會規劃好各種線路,此路不通便走另外一條,他總是随心所欲,不計後果。

可她不一樣,自她十歲以來,她總是得想着保全自己,她說過沒有人會幫她,她只能靠自己。

如果他當初沒有漏掉那封信,看到了她的請願,僅僅是給她托個夢,會不會都是不一樣的結局?

“話說回來,為什麽大人要女扮男裝啊?”

楚淩禦的思緒被打斷,他驚訝擡頭,“你怎麽知道?”

這回輪到玉崇意外了,卻很快顯出高興的神色來,“太好了,看來我不是最後一個知道的。”

楚淩禦搖頭,真誠道:“我一早便知道了。”

玉崇:“……”

心情就像那日大人和楚淩禦一人一個餅而他夾在中間的時候一樣涼。

原來在大人心中,跟随了這麽多年的他還比不上一個死皮賴臉跟回霍府還三番兩次要大人出手相助的傻少年。

多麽令人心寒的真相。

他也不知該笑還是該哭,楚淩禦怕他想多,解釋道:“不是她告訴我的,只是我猜到了而已。”

玉崇呵呵道:“那楚兄難得還算聰明。”

其實不過是因為他是上帝視角罷了,不然以他遲鈍的神經,怕是霍玖桑親口告訴他身份,他都得懷疑是不是別人在诓他。

兩人沒說兩句,那小藥童便又回來了,這次慢悠悠地捧着東西小心地一點點放進火光映紅的“煉丹爐”中

楚淩禦瞳孔驟睜,若他沒看錯,小藥童手裏拿的正是那把被放置在霍府客居的“蕭家劍”!

不到幾秒,他心中詫異還未消散,小藥童便又重新拿出了那劍,只是重新出現在眼前的不再是普通劍的模樣,而是通體發紅的軟條狀,其柔軟度簡直就像……就像繩子……

不好的預感從楚淩禦心中閃過。

“太好了,大功告成。”

小藥童滿意地看着從爐中浴火重生的蕭家劍,揮舞小臂,那軟劍便像鞭子一樣劈在地上,其上的熱度使得地板滋滋作響,很快地面便出現一道小蛇狀的凹槽。

對于眼前這一幕,玉崇同樣瞠目結舌,心想這火鞭可不會抽人身上吧,能與它相提并論的,他只能想到烙刑。

這小藥童的主人要做什麽,楚淩禦已經能确定了,雖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麽,但他要做的就是抽掉他的靈魂。

而且這個人從一開始就謀劃好了一切,這蕭家劍當初刺穿過他,劍上會留下他的血液,而這血液就成了施展禁術的契機。

現在看來,已經到最後十鞭子那一步了。

按照小藥童的說法,得等人間的九五至尊開壇祭神,以此為掩蓋,從而輔助術法的成功。

他死不死倒是無所謂,只是這施展禁術的人怕就是那只從天界逃下來的狐貍。

照月老的說法,它犯了錯後出逃人間,這麽多年未被發現,大概率是養了人皮,留着這個禍害,他也于心不安。

畢竟他可是夢想成為人人稱道的神官,如果只是為了偷生絞盡腦汁,叫信奉他的人們該怎麽想。

他雖由戰亂而成,卻非由惡意而生。

若要定義他的存在,他該是亂世中人們美好意願的寄托。

思及此,他心中莫名升起一股暖意,是啊,如今世間平穩,沒有那麽多迫不得已的生離死別。

他咬咬牙,微擡起頭,眼底帶着幾不可察的笑意,招呼了下小藥童,“口渴了,可否請小兄弟幫我捎杯水?”

小藥童瞥了他一眼,并未給予理會。

楚淩禦不死心,又換了個說法道:“我知道你家主人是誰,也知道他是什麽意圖,我猜你主人應該忘了告訴你了,我咽喉受過傷,就是被你手中的劍傷的,你也知道那非普通的劍。經常口渴是正常的反應,但若是渴死了,你家主人計劃可就全失敗了。”

玉崇覺得他這個借口太拙劣了,也就傻子才會信。

然而眼看着小藥童收起軟劍,從凳子上跳下來,去取了瓷杯倒了水遞到楚淩禦面前,他啞口無言。

“喝。”

小藥童板着臉道,端着杯子的手繃得筆直。

楚淩禦咧嘴笑了下,一不小心牽動頭皮,剛才被拔了頭發的地方複又兩次陣痛,閉眼緩了緩,他微喘了口氣道:“手被綁着,沒法喝。”

小藥童木木的眼珠微動,卻并未想着幫他解開繩子,而是将手裏的杯子怼到了他的嘴上,他牙關被狠狠撞了一下,疼得他本能地抿住唇,氣道:“能不能溫柔點?”

可惜小藥童無動于衷,他無可奈何地咬住水杯邊沿,試圖仰頭将杯中的水送進去,然而因小小的失誤,水杯掉了,摔了個粉碎,而他僅僅只濕潤了嘴唇。

他失落地看着地上的碎瓷片,不好意思地看向小藥童,“沒……沒咬緊。”

可小藥童也不傻,他并不打算給他解開,又去倒了一杯水,強行給他灌了下去,這水雖喝得有些艱難,好歹是喝下去了。

這一連串動作看下來,玉崇倒是明白了,楚淩禦是真渴了。

嗯,沒錯,他只是因為渴了。

玉崇暗暗嘆了口氣,心想自己究竟在期待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