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吉野順平
吉野順平
“滴答滴答”
雨後的水珠滑過葉面，一顆又一顆，積蓄到足夠的分量後，不堪重負的葉片短暫的彎下腰，帶着草木氣息的水滴滑落，打在地面的水窪裏，染上泥土的味道。
陽光透過稀薄的雲層撒在河灘上，自四面八方的下水道聚集而來的髒污雨水彙入這條小河。
波瀾起伏的水面閃耀着黃昏的橙紅光芒，恍惚之間，似有血色一閃而過。
罕有人跡的河邊，穿着條紋衫的斜劉海少年弓着腰背坐在臺階上。
他呆呆地望着流動的小河，之前兩個小時中發生的一切輕而易舉地颠覆了他本就已經搖搖欲墜的三觀。
跟那個灰藍色頭發，臉上身上有着奇怪縫合線，其他人都看不見的異瞳青年的交談，讓少年感到了在學校中少有的被認可感。
他想，就像那個異瞳青年說的，他或許也能夠做到更多，更多，更多的，他以往無力去做的事。
那些欺辱他的家夥，傷害他的混蛋，他通通都要——
“嗯？你好，你看起來很不開心？”
“噫？！”
斜劉海少年被耳邊突然出現的聲音吓了一跳，腦海中逐漸沉溺的思緒作鳥獸散，他撐着半幹半濕的臺階向後看去。
只見一名超出日本男人身高水平線不少，至少有一米八往上，穿着黑白連帽衫的灰發少年緩緩走下來，臉上是歉意的笑：
“抱歉，吓到你了。我在路上散心，看你一個人呆在這好一會兒了，就想你會不會是有什麽不開心的事情。”
“啊！沒有沒有！沒有吓到我……好，好吧，的确被突然吓到了一下……”
斜劉海少年十分緊張地瑟縮了下，雙手搓了搓胳膊上的雞皮疙瘩，聲音越來越小。
讓人很輕易就能看出他性格十分內向，甚至還有點社恐的樣子。
灰發少年對有些潮濕的臺階毫不在意，幹脆地坐到他旁邊，彼此之間的距離不會顯得疏離，也不會讓斜劉海少年覺得冒犯。
兩人就這麽默然不語地并排面對小河和夕陽，時間就這麽一點點地流逝。
最終還是越來越坐立不安的斜劉海少年頂不住現在沉默的氣氛，悄悄瞥了一眼旁邊的灰發少年。
這個少年的灰發散下來比他的黑色頭發還要長很多，幾乎要齊肩。
五官端正，長得很好看，是很受女生們追捧的溫柔優雅的知心帥哥哥類型，尤其是那雙十分獨特，令人見過就絕不會忘記的深灰色眼睛。
不同于那個異瞳青年像是灰塵與污穢淤積的暗沉，灰發少年的眼睛是那種霧氣一般的朦胧、輕盈、濕潤、神秘。
而且在面對陽光時，就仿佛曙光一般驅散了那眸中的迷霧，化為淺淺金灰色的眼瞳就好似凝視人間迷惘的神明，淡漠、寧靜，卻又像是無盡的溫柔與悲憫。
凝視着這世界的灰發少年神色祥和，上身前傾，一手撐着膝蓋捧着臉，認真欣賞着這場雨後黃昏的景色。
不知不覺間，斜劉海少年如同被蠱惑了般，主動開口詢問這個看上去和他差不多年紀的少年的姓名。
“那個，請問你叫什麽名字？”
灰發少年聞言，歪頭看向他，臉上帶着柔和的笑意：
“我叫柏木真原。你呢？一起賞景的朋友。”
聽到“朋友”二字，斜劉海少年一怔，随即在名為柏木真原的灰發少年鼓勵的注視下回過神，臉上不自覺浮現出緊張腼腆的紅暈。
他握緊膝蓋，嘴唇翕合着嗫嚅片刻才小心翼翼地回答：
“我叫吉野順平。你好……朋，朋友。”
“朋友”兩個字吉野順平說地遲疑又細微，聲音顫顫巍巍的，似乎是對有人會主動和他交朋友感到不可置信。
自從轉學到裏櫻高中，被那些混蛋盯上後，吉野順平就從未有過朋友了。
被霸淩時，同學避之不及，老師視若無睹。
他很不理解，為什麽這種事他們能夠輕易當做空氣。
又為什麽那些該死的混蛋不能像其他人一樣将對他的無視貫徹到底！
如果不是他們，不是那些來自惡魔的關注，他本能夠平平淡淡地安穩度過高中生涯。
可為什麽，為什麽偏偏是他……
“哈哈，順平既然承認了，那我們就是朋友了！跟我說說吧，你不開心的事。這是屬于朋友的特權哦！”柏木真原開朗地笑着說道。
吉野順平回過神，聞言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內斂地笑了笑：
“啊，不開心的事還蠻多的啦……”
在那雙澄澈的霧色眼眸認真的注視下，他不知不覺放松下來。
以至于本能地把以往深藏于心底的，轉學到裏櫻後的一切不快和怨憤，像是傾倒一桶惹人嫌惡的髒東西，一股腦全都說了出來。
甚至還主動撩開那轉學不久後開始留的長劉海，将額頭那明明已經愈合，卻像是在陰暗潮濕中腐爛發臭的，猙獰可怖的大片暗紅色煙疤暴露在陽光之下。
單親家庭的壓力；随着媽媽工作變動，轉學到那個地獄般的裏櫻高中；霸淩的開始；為了遮住額頭被混混燙出的一片煙疤而留了斜劉海；因為放學被關到廁所裏導致錯過電影放映時間；為了不給媽媽增加壓力而選擇暫時忍耐……
“……每次我都告訴自己，再忍忍，一年而已，很快就過去了，到時候就能擺脫這個讓人作嘔的學校了……可是，我真的快要無法忍受了，但媽媽她不能因為我更辛苦……”
柏木真原安靜地扮演着傾聽者的角色，耐心聆聽着少年的脆弱、無助，與茫然。
在吉野順平找不到可以傾訴的事情，漸漸停下聲音後，灰發的少年慢慢開口，輕緩柔和的語調如同神明在開解信徒的惘然。
“順平，或許你的媽媽也正因為你善意的隐瞞而煩惱呢。”
吉野順平愣愣地看着他，有些不太理解他的意思。
見狀柏木真原坐直身體，雙手撐着身後，仰頭望着橙紅的天空，說道：
“順平，你媽媽工作是為了讓你，讓這個家庭變得更好。可若是你過得不好，那你媽媽這麽辛苦就沒有了意義，如果有一天你媽媽無意中得知你的痛苦，那這份痛苦就會加倍地反饋到她的身上。”
“因為她會覺得是她無視了你，從而導致了你的悲劇啊。”
他看向似乎呆住的斜劉海少年，嗓音如天上橙紅的雲，飄然而又灼熱：
“順平。無視不是人類應有的美德，坦誠的愛才是。”
——
額頭有一條暗色縫合線的男人一身挂着水痕的黑色雨衣，站在一條天橋上。
他看着遠處河邊那兩道身影，唇角輕勾，喃喃自語着：
“嘛，這就需要警示真人了。我可不想還沒來得及吸收，他就被五條悟祓除。畢竟「無為轉變」是計劃裏不可缺少的一環……如果不聽話的話，就酌情減少培養時間提前吸收好了……”
——
柏木真原似有所覺，擡頭望向遠處，左右搜尋一番卻一無所獲，他心中疑惑。
為什麽有種被盯了一眼的感覺？
難道是「真人」在看着他們嗎？
要是這樣就難搞了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