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明鏡般的湖畔,一匹黑色駿馬如閃電般疾馳而過。
馬兒身上還馱着兩個人,卻絲毫不減其神俊,在如茵的草地上踢踏奔騰,肆意撒歡。
“慢點慢點!我會怕……”
坐在馬背上飛馳颠晃了一陣,香雪漸漸地感到暈眩,嗓音嬌嬌地露出怯意。
“這樣你就怕了?”将她摟在身前的男人調笑地戲論。“我還可以讓馬兒跑得更快呢!”
柔軟的小手倏地抓緊他的衣襟。“不行不行,已經夠快了,你讓牠慢下來。”
“讓牠慢下來可以,那你要怎麽答謝我呢?”男人溫熱的氣息暧昧地拂過她耳畔。
她耳尖一紅,心韻漏跳了幾拍。“那下午我做葫蘆餅給你吃吧!你不是愛吃嗎?”
“是挺不錯的,可只有葫蘆餅嗎?”
“那……再做一籠咖哩肉包?”
“好!”
協議達成,男人喉間滾出放肆的朗笑,缰繩一勒,駿馬緩下了速度,懶洋洋地沿着湖畔走着。
香雪這才有了欣賞風景的閑情,一面看着周圍的湖光山色,一面忍不住偷願男人俊逸如刀雕的側面。
朱佑睿,睿,睿……
也不知在心裏偷偷喊了幾次,芙頰暈暈地發燙。
能這般放縱地偎在他懷裏,與他共覽這美好風光,她覺得此生已是不枉,便是即刻死了也無悔。
這座莊園是郡王府置下的産業,距離北京城約莫半日的路程,莊外滿目的田壟一望無際,金黃色的麥穗顆粒飽滿,預示着今年秋季的豐收。
莊內則栽着一片果樹,結實累累,微微起伏的丘陵間,搭着幾間茅房瓦舍,趣致盎然,後山還有一處溫泉眼,咕嘟嘟地冒着熱氣。
他們是在昨天傍晚抵達這裏的,朱佑睿說她肯定在郡王府待得悶了,一時興起,便決定帶她來這裏盤桓幾日。兩人在莊內用完晚膳,休整一夜後,他便領着她四處尋幽訪勝,走累了就命下人牽來他心愛的座騎,親自将她抱上馬,摟着她共乘一騎。
“……在想什麽?”
神思恍惚間,朱佑睿的呼息又往香雪耳畔吹拂着,撩得她一顆心酥麻。
她慌忙定定神,綿軟的嗓音不知不覺帶着一股甜膩的嬌氣。“沒想什麽,我只是……”
“只是如何?”
總不能告訴他,自己正對他發花癡,正偷偷地想着要是能夠一直這樣依偎在他懷裏,此生就不枉了吧?這多丢人啊!
“怎麽不說話了?”大手擒住她下巴,轉過她暈紅的俏顏。
星亮的眼神含笑往她身上一掃,頓時迷得她心跳狂亂,腦袋昏昏的,只得随口說道。
“其實……其實我想學騎馬!”
他劍眉一挑,似乎很意外她會提出這種要求。“你想學騎馬?”
“嗯。”
“真的?”
“真的!”她用力點頭。
“不怕跌下來?”他逗她。
“不會吧?”她愣愣地眨眼,神情看起來傻乎乎的,可愛得緊。
他笑笑地睨她,星眸閃亮。
她倏地感到臉頰赧熱,墨睫微斂,小小聲地低喃。“我有那麽笨嗎?大不了我小心一點就是了。”
還委屈了呢!見她這難得嬌憨的模樣,朱佑睿又好笑又心癢,忍不住伸手掐了掐她軟嫩的臉頰。
“傻丫頭!”
充滿寵溺的口吻讓她臉更紅了,明眸瑩然生燦。
他又捏了捏她的耳朵,像玩上瘾似的,來回撥弄,接着低下唇來,在她耳畔低語。“莫怕,就算跌下來我也會接住你的。”
他的唇離她如此之近,幾乎是貼着那小巧瑩潤的耳珠,令她芳心怦然,膽小地往旁邊躲開。
“所以你是答應喽?”她一面問,一面不由自主地伸手揉了揉自己發熱的耳垂。
這般嬌羞甜蜜的姿态令他心中大悅,又是一陣爽朗的笑聲。“君子一言,驷馬難追!”
慨然許諾後,他踢了踢馬腹,策馬狂奔。
“哎呀!”她吓得連忙側身抱緊他。“怎麽又跑起來了?”
“要學騎馬的人怎麽能害怕呢?”他溫柔地揶揄。“習慣就好了,乖。”
還要她乖呢!
香雪甜甜地尋思,櫻唇悄悄彎起一抹笑,明眸璀亮,如水照清花。
女人總是喜歡被男人寵着的,而她如今才明白,一個女人在被男人寵着的時候會是如何喜悅歡愉。
從這天後,朱佑睿果然實踐了他的諾言,日日陪着她騎馬,擔心她騎久了會累,便以一個時辰為限。
饒是如此,她也夠開心了,餘下的時間兩人琴棋書畫,無所不樂,或烹爐煮茶,或去湖邊釣魚,或在溫泉泡湯,甚至還在某日親自摘了樹上的果子,釀起果子酒。
日日都有新鮮事可做,生活過得舒适閑逸,樂不思蜀,就這麽一天一天地耗下去,急得悶在宮裏的朱厚照等煩了,又見朱佑睿在信裏描述莊園的生活如何寫意,又是惱火又是欣羨,某日索性輕車簡從地出宮來訪。
知道小皇帝是瞞着臣下偷偷溜出宮來的,朱佑睿驚得板起臉來,義正辭嚴地勸誡了他一頓,勉強留他住了一晚,隔天早上便急急把人催回去,還派出從郡王府帶出來的幾十名護衛護送小皇帝回宮。
小皇帝走得相當不情願,臨了悶悶地丢下一句。“朕将你的人都帶走了,你就不怕萬一遇上刺客嗎?”
朱佑睿莞爾。“臣如今既不帶兵又不當官,閑散郡王一名,誰會想對我不利?倒是皇上的安危才是最緊要的,以後萬萬不可就這樣溜出宮了。”
“知道了、知道了!唉,一個個都這麽啰哩啰嗦的。”小皇帝揮揮手,氣悶地擺駕走了。
就在他離開的這天下午,香雪終于學會了騎馬,她扯着缰繩,驅馬沿着湖畔奔馳,墨黑的發絲在空中肆意飛揚,笑顏如花。
一面跑着,她一面揚着嗓子炫耀。“睿!你看看我,我騎得好不好?睿,你瞧!”
朱佑睿停在原地,看着那道由近而遠、又由遠而近的倩影,午後的暖陽靜靜地灑落在她身上,暈着如詩如畫的光芒。
☆、第64頁
他看着,不禁心旌動搖。
真美!
這樣得意的、嬌俏的、奔放的她,有種不同于尋常的美,活生生的,既鮮豔又明媚,如烈火焚燒。
直到許久許久之後,這一幕畫面仍深深地印在他的腦海裏,難以忘懷。
是夜,用過晚膳,香雪依然處于興奮的狀态。
“睿,原來騎馬并不難呢!我今兒足足奔馳了半個多時辰,我表現得還行吧?是吧?”
她仰首問他,臉頰紅滟滟的,眼眸一閃一閃亮晶晶。
就只是學會了騎馬,值得她狂喜至此嗎?
朱佑睿忍不住想逗她。“你不疼?”
“啊?”她愣了愣。
“初初騎馬的人的某個部位總會特別疼的,因為颠太久了。”他意有所指地笑道,視線還刻意落向她的下半身。
“啊!你……”她總算恍然,嬌嗔地橫睨他一眼。
“不疼嗎?”他追問。
被他那火熱戲谑的眼光看着,她頓覺不自在起來,原本還不怎麽感覺到腿間的酸疼,如今卻莫名地痛起來。
“嗯。”她飄飄地別過眼眸,語氣羞澀。“是有一點點。”
“那我拿藥油給你揉揉?”他壞心眼地提議。
她吓慌了,連忙搖手。“不用不用!我自己來就好,我自己可以。”
“你自己怎麽能行呢?”說話間,他已從櫃子裏拿出一瓶藥油來。“畢竟手要往那地方揉不方便……”
“別說了!”她尖細地打斷他,話語方落,她便察覺自己太過激動,困窘地低喃。“我……不是還有婢女嗎?她們會幫我的。”
“可我想幫你啊!”他理所當然地接口。“我也想瞧瞧你那兒有沒有擦破皮……”眼看她臉蛋越發嫣紅,幾乎滴出血來,他笑了。“逗你玩呢,瞧你緊張成這樣!”
“你……”她瞪向笑意滿滿的他,從他手裏搶過藥油,懊惱地哼一聲。“你這人真是太壞了。”
嬌氣的埋怨宛如一根羽毛,輕輕地搔着他的胸窩,他不覺有些心癢癢,嘴角扯開邪肆的笑。“你還沒見過我更壞的時候呢。”
“什麽?”她沒聽清。
“我說……”大手猛然一伸,将她拽入懷裏,在她驚訝失神的瞬間,香軟的唇瓣已陷入他深深的吻裏。
這個吻來得太狂、太野,太令她猝不及防,她懵懂發暈,只一會兒,身子便軟軟地癱在他懷裏。
他放肆地吻她,将她的唇瓣吸得紅腫,靈巧的舌頭肆意卷繞,吻得她都有些疼了。
她覺得透不過氣,好不容易他才稍稍放開了她,她連忙大口大口地呼吸,溫暖的氣息在他耳鬓邊缭繞,隐隐透着一股梅香。
他一凜,臂膀收攏,将懷中玉人摟得更緊,有股沖動想當場将她吃幹抹淨。
他抱她抱得如此之緊,吻她吻得如此火熱,她以為他肯定會要了自己的,孰料他還是像之前每一夜與她同榻共眠時一樣,讓人鋪了兩張床被,在各自的被窩裏規規矩矩地躺着,并不碰她。
明明她早已是他的人了,明明他對她也有欲望的,為何……
香雪睜大眼瞪着床頂,只覺得一顆心荒涼,許久,她才小小聲地開口。“睿,我是不是……還有哪裏做得不夠好?”
他聞言,彷佛震了震,過了半晌才低啞地回話。“你很好。”
“那你為何……”她咬了咬唇,實在難以啓齒,這太羞煞人了!可不問清楚,她又不甘心。“皇上既然将我賜給你,我、我就是……你的人了。”
聲如蚊蚋,隐隐含着某種委屈。
朱佑睿轉過身來,透過朦胧的燭光看清佳人的眼裏閃爍着淚光,他心一軟,展臂将她連被帶人攬過來。
“傻瓜!是我不願将你當成普通的姬妾,我想……”他頓了頓,銳眸直視她的眼,一字一句地說道。“迎你為正妻。”
“什麽?!”她駭然大驚,從他懷裏撐起上半身。
他也跟着起身,握住她綿軟的小手。“昨日皇上已經答應我了,他願意保這個媒,等過一段時間,朝廷的風波平息了,我定要辦個風風光光的婚禮将你迎娶入門。”
他欲迎她為正妻!她竟能有福氣成為他明媒正娶的妻!
珠淚盈于眼睫,香雪伸手掩唇,忍住感動的啜泣。
他溫柔地低唇,吻了吻她濕潤的眼皮。“你也想把自己的第一次留在我們洞房花燭夜那天,是吧?”
原來如此!原來他是有了這樣的心思,才堅持克制自己的欲望,他對她太好了!這番深濃的情意,她如何承受得起?
“睡吧,嗯?”他軟語哄慰她。
她擦去眼淚,重新在他身旁躺下,他為她掖了掖被子,在她額頭落下輕吻。
她閉上眼,動也不動,假裝自己睡着了,其實內心翻江倒海,腦海一幕幕回憶着與他相識以來的點點滴滴,難以成眠。
直到窗外天色蒙蒙亮,她才總算有了些微睡意,神智昏沉間,身邊的男人忽地側身翻過來,唇畔吐出呢喃的夢呓。
“曼曼,我好想你……”
她震住,全身頓時僵硬。
他不安地又動了動,又是一句沙啞的低語。“曼曼,你就是香雪,對吧?”
她用力咬唇,連呼吸也暫時中斷了,豎起耳朵聆聽。
他卻不再說了,再次翻了個身,在夢裏酣睡。
☆、第65頁
她靜靜地躺着,靜靜地流淚,淚水濕潤了唇,舌尖嘗到苦澀的鹹味——
原來……自己終究還是被當成了替代品。
隔天,朱佑睿見香雪一早起來神色恹恹的,早飯都沒吃幾口,眉間頗有郁色,還以為她生病了,急着喚人請大夫,她連忙阻止,說自己沒事。
“那你怎麽這麽沒精神呢?是不是昨天夜裏沒睡好?”他關懷地問。
她搖搖頭,淡淡一笑。
“要不我們再去騎馬吧?”他哄問她。
她擡眸望他,見他為自己着急,不免感到歉疚,可要她裝作若無其事地說笑,又提不起勁。
“爺若有事就去忙您的吧!我自己待着就好。”
這話說得怎麽就令人聽了心寒呢?朱佑睿皺眉,感覺自己一腔好意被潑了涼水,有些懊惱。
這時莊園的管事娘子正好過來回事,見屋內的氣氛似乎有些沉悶,報告完後便機靈地笑道。
“話說今日也巧了,正好是附近幾個村子趕集的日子,雖說賣的都是些鄉下人的吃食玩意兒,不比城裏的富貴精致,但想必爺和夫人近日在莊子裏待得也悶了,就當是瞧個新鮮熱鬧也好?”
朱佑睿聽了,沒說什麽,往香雪的方向望去。
香雪正暗暗後悔自己不該無端耍任性,擡眸偷觑他,兩人目光相撞,他看出她眼裏的悔意,釋懷一笑,放柔了嗓音。
“既然如此,咱們就去瞧瞧吧!”
“嗯。”她柔順地颔首。
兩人分別換上衣裳,命人備了一輛不那麽招搖的馬車,帶了幾名随侍的家丁便出了莊園大門。
馬車慢慢地走過田野,揚起一片煙塵,誰也沒注意到後頭似有人影遠遠地跟着。
不過兩刻鐘,一行人便來到了市集所在,朱佑睿親自扶着香雪下車,牽了她的手逛市集。
兩人雖然都刻意換上了最樸素的裝束,但男的俊、女的美,看着就有股優雅貴氣,怎麽也不像尋常的村姑莽漢,走在路上便不時引來好奇的注目。
香雪察覺自己成了衆人目光的焦點,有些困窘,小手便想掙脫大手,偏他握得很緊,一點都沒有要放松的意思。
“你……放開我。”她小小聲地抗議。“別人都在看呢。”
“要看讓他們看去,又不會少了我們一根汗毛。”他滿不在乎地道。
但她可沒他這般厚臉皮,臉蛋嫣紅如盛開的芙蓉,更加美如天仙,朱佑睿見一旁走過的粗魯漢子紛紛看傻了眼,忽地惱了,淩厲的眼刀砍過去,吓得那些純樸的鄉下人不敢再亂瞧。
他這才滿意了,微勾着唇,領着香雪這邊逛逛、那邊瞧瞧,買了串糖葫蘆分着吃,你一口,我一口,甜甜蜜蜜。
米糧油鹽、臘肉腌菜,還有其它各種各樣的小玩意兒,這些小攤子上賣的東西,朱佑睿自然都是看不上眼的,可香雪倒是覺得津津有味,就連到了人家大娘擺的繡品攤子前,也要拿起幾個荷包和帕子瞧瞧手藝。
“這大娘繡的不及你十分之一。”朱佑睿悄悄跟她咬耳朵。“要是你肯把自己繡的拿出來賣,看這大娘還做不做得到生意?”
香雪聞言,噗嗤一笑,不禁嬌嗔地橫了他一眼。
只這一眼,便令他眉宇染開了笑意,她見他笑得爽朗,芳心也跟着一跳,軟綿綿地融成一團,頓時覺得自己這場悶氣堵得好沒來由。
他把她當成是那位曼曼姑娘的替身,不是早就知道的事了嗎?她又何必如此執着地想不開,弄得自己郁郁不樂?
何況無論他出自何意,他待自己是真的好,百般地溫柔呵護,從小到大,又有誰這般疼寵過自己?
罷了罷了,有些事不宜深究,有些情無須計較,她只要能這麽守在他身邊一輩子,便是無上的幸福。
這麽一想,香雪頓時心寬了,笑顏如花綻放,燦爛得教朱佑睿炫目。
他雖不明白是怎麽回事,但也看出身旁的女子心情變好了,而她的好心情也感染了他,更加歡喜起來。
兩人攜手在市集逛了一圈,沒買幾樣東西,可心裏都是裝得滿滿的,直到日頭逐漸轉烈,朱佑睿怕香雪受不住熱,這才提議打道回府。
她點頭同意,見他鼻頭都沁出汗水,便掏出羅帕替他拭了拭。
他抓住她的手,兩人正脈脈相望時,不遠處忽然傳來一陣騷動,兩個攤販不知因何事吵了起來,愈來愈多人圍觀,接着不曉得是誰先吆喝動了手,竟演變成打群架。
這番打鬧驚吓了周遭的婦孺,個個慌張地逃竄,而随侍着朱佑睿和香雪的家丁們連忙擺開陣勢,将主子和這群人隔開。只是這混亂的局面來得太意外,一時之間這些家丁也控制不住,被硬擠過來的人流弄得有些狼狽,倉促之間不甚緊密的包圍網便被擠散了。
朱佑睿也顧不上那些正急着防堵人群的家丁,摟着香雪便匆匆往人少的方向離開,這時迎面走來一個挑着擔子的莊稼漢,朱佑睿也沒多注意,哪知對方眼中精光一現,逮着了時機便甩了扁擔撲過來。
香雪尖叫一聲,朱佑睿連忙将她護在身後,厲聲喝叱。
“你是誰?意欲為何?”
☆、第66頁
“到九泉之下問我家王爺吧!”那人從綁腿裏抽出一把亮晃晃的短刃,臉帶殺氣,狠狠地揮舞短刃。
朱佑睿一面閃躲,一面喝問。“你家王爺是誰?幹我何事?”
“若不是你寫信提醒那仇钺,王爺怎會功敗垂成……納命來吧!”
兩個男人堪堪鬥起來,香雪在一旁瞧着,忽地認出那人就是當初賣給自己辛香料的行商姜越。
“姜越!你好大的膽子,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行刺!”
聽她認出自己,姜越倒也不慌不忙,手上招數使得越發淩厲,招招拚命,竟是動了同歸于盡的念頭。
他巧扮成莊稼漢,在莊外守了十餘日,好不容易等到郡王府的護衛護着宮中的貴人離開,而朱佑睿又僅僅只帶着幾名家丁出門。
他既是安化王養的死士,就沒想過獨自茍活,如此天賜良機,豈可錯過!
饒是朱佑睿功夫不弱,可面對這樣不惜豁出一條命的死士,也不免左支右绌,險象環生。
“香雪快走!”他怕自己護不住她,只急着催她離去。
可她如何走得了?腳下稍稍遲疑,姜越便揮舞着短刀逼至身前,她駭得呆住,停在原地不動,朱佑睿急急過來相護,卻不料這只是姜越的聲東擊西之計,正好在他臂膀上深深刺下一刀。
“不要!”香雪驚呼,眼看姜越高舉手臂又要再刺一刀,她不及思索,直覺便竄過去用自己的身子來擋。
刀刃入腹又拔出,瞬間鮮血狂噴。
朱佑睿駭然瞠目,紅着雙眼狠狠踢了姜越一腳,接着一衆家丁終于脫身趕過來,将他生擒捆綁起來。
朱佑睿顧不得去管姜越,奔過去将香雪一把抱起,只覺一顆心都要跳出胸口,痛得他全身發冷。
“香雪,你莫怕,我帶你去看大夫,你忍着點,會沒事的,沒事的……”
他心慌意亂地安慰着她,連自己都不曉得自己說了什麽,上了馬車後,他立即掀開她的衣衫察看傷勢,見那傷口又深又長,血流不止,雙手駭得發顫,撕了衣袖替她包裹。
“快去找大夫,快!”一聲令下,馬車便疾速奔馳起來。
朱佑睿将香雪抱在懷裏,盡量不讓馬車的颠簸弄痛她的傷口,可她臉色仍是蒼白如雪,鬓邊冷汗涔涔,眼神迷離恍惚。
她強撐着殘餘的神智,努力睜開疲倦的眼。“睿……”
“你別說話!”他急急打斷她。“省點力氣,馬上就到了。”
來不及了。
她憂傷地睇他,她知道自己的情況,有些話再不說,怕是永遠沒機會說了。
“睿,曼曼……她是不是另一個我,我不知道,可我知道……”
她愛你的心,我一分也不會少。
“其實我從很早很早以前就戀慕着你了。”她把握着最後的機會對他表白。
“從你還沒見過我以前,只是……”只是當時他是高高在上的郡王,她只是個小宮女,他們之間的身分地位差距太遠,她不敢表露。
這個時代對女子的束縛太多,太不公平。
“別說了,香雪,你歇會兒,歇會兒好嗎?”他幾乎是用哀求的語氣勸着她,俊眸灼痛發紅。
她努力對他微笑,若是她就這麽死了,她希望他最後見到的是自己幸福的笑顏。
她顫顫地揚起手,撫摸他冰涼的臉龐。“睿,如果……五百年後,真有你說的那樣男女平等的世間,但願我能投生在那裏,暢快肆意地活一遭,到那時候,我會讓你真真正正地愛上我這個人……”
不再是誰的替身,不再是承別人的情,她要痛痛快快地做個不輸給男人的好女人,和他平等地相愛。
“睿,我們……來生再見了。”
來生再見!
朱佑睿悚然屏息,一幕幕記憶倏地如煙花般在他腦海裏爆炸,閃爍斑斓。
這一刻,他腦子裏那些破碎的記憶終于完全歸位,他想起曼曼了,完完全全地想起她,記得她的一颦一笑,記得自己是如何在五百年後與她相知相戀。
他想起來了。
曼曼……就是來生的香雪!她是香雪!
可這番醒悟似乎來得太遲,他……就要失去她了嗎?
朱佑睿看着懷裏一點一滴失去生命力的女子,心痛得無法呼吸。“香雪,我對不起你。”
早該對她好的,早該憐愛她、珍惜她,将她密密地護在自己的羽翼之下,若是他将她更放在心上一些,也不至于會讓她替自己挨了這致命的一刀。
他對不起她,是他害了她。
“對不起,是我不好……”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一滴滴灼熱的淚水落在香雪臉上,暖了她的心,她淚眼蒙眬地望着他,那麽深、那麽癡地望着他,彷佛意欲将他的形影烙入靈魂深處。
“莫說對不起,今生能夠愛上你,我……無怨無悔。”
他緊緊地擁抱她,濕潤的臉頰與她相貼,直到她在他懷裏斷了氣,香消玉殒,他仍不肯放開。
“啊——”
許久,撕心裂肺般的呼號方從馬車裏竄出,一聲一聲,穿越亘古的時空,成了永恒的相思。
☆、第67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