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現代,臺北

原來失去的滋味是這樣的。

不是乍然的天崩地毀,不是心房瞬間的掏空,而是在日常生活中,一片一片地剝離,一點一滴地流失。

窗外陰雨綿綿,窗臺上的仙人掌似乎也疲倦了,低低地萎靡着。

程思曼捧起那盆仙人掌,小心翼翼地抱在懷裏。

猶記得當時送她這盆仙人掌的人那副呆萌無措的傻樣,可現今再也看不到他了。

看不到了,聽不見了,摸不着了。

失去。

吃飯的時候,忽然想起他含着湯匙舔着咖哩的性感模樣,可一擡頭,對面的座位空空的。

辦公的時候,耳畔回響着他問話的聲音,轉頭一瞧,卻什麽都沒有。

到圖書館借書,依稀看見他曾坐在計算機前專心Google的身影,原來只是錯覺。

在街邊散步,應該被人暖暖握着的手空蕩蕩的,泛着冷意。

椎心刺骨的痛。

最痛的是,她每天都會看見那個與他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卻清楚地曉得那不是他。

那個軀體裏,裝的不是他的靈魂。

太痛了!

她受不了,她以為自己能習慣的,可實在難以承受……

太痛、太痛了。

淚雨紛然墜落,濕潤着仙人掌一根根尖銳的刺。

那個笨蛋!哪有人會送女孩子仙人掌的呢?這是在諷刺她不夠溫柔、不好相處嗎?笨蛋、笨蛋、笨蛋!

“朱佑睿,你真的氣死我了……”細細的嗚咽由唇間逸出,她心痛地蹲下身,将自己蜷縮成一只輕顫不止的蝦米。

她不能再留在這裏了,若是繼續留在公司,繼續和鄭奇睿待在同一間辦公室裏,她這輩子怕是永遠走不出來。

她想離開。

遠遠地抛下這個每個角落都殘留着他氣息的地方,那她或許能不崩潰,還可以尋回堅強。

該走了,非走不可!

程思曼深深地吸氣,擦去頰畔亂七八糟的淚痕,冷靜一番後,起身将仙人掌放在自己的辦公桌上,從抽屜裏取出早就寫好的辭呈。

趁着現在是午休時間,公司裏沒幾個人,她悄悄來到董事長辦公室門口,擡手正欲敲門,卻聽見門內驀地傳出一陣淩厲的咆哮——

“你說什麽?!你想跟汪明玉結婚?”

她驚愕不已,玉手僵在半空中。

“你說什麽?!你想跟汪明玉結婚?”

驚天怒吼差點掀了天花板。

鄭奇睿苦笑,他能預料到父親的反應不會太美妙,可沒想到會震怒至此,整張臉發青。

他連忙勸阻父親,殷勤地扮演好兒子的模樣。“爸、爸,你小聲點,雖然現在是午休時間,可是外面随時會有員工經過呢!讓他們聽到就不好了。”

“你怕他們聽到?那你幹麽跟我講這些有的沒的?”聲量是放低了,但依然掩不住怒氣。

“是你自己一直追問我的感情事,我才說的啊。”鄭奇睿委屈地咕哝。要不是老爸異想天開又透露想湊合他和思曼的意思,他也不會急着把汪明玉推出來當擋箭牌——見父親臉色難看,他暗暗嘆口氣,端起一杯茶孝敬老人家。“別生氣了,爸,喝杯茶潤潤喉,冷靜冷靜。”

唯嘻!

鄭成才手臂一甩,茶杯頓時滾落地面,發出清脆聲響。

見狀,鄭奇睿一愣,知道現在不是插科打譯的好時機,也不說話了,乖乖聽訓。

鄭成才坐在輪椅上,惱怒地瞪着一臉無辜的兒子,氣息粗喘,胸膛起伏劇烈,滿腔情緒翻騰。

他真不明白究竟發生什麽事了?自從奇睿和思曼從北京出差回來後,兩個年輕人都變了,一個說是出了意外撞到頭,忘記了這段時間的記憶,另一個則是郁郁寡歡,終日恍惚失神。

曾經他以為那個改過自新、力求上進的兒子不見了,又變回之前的慫樣,逃避責任,逃避繼承家業,連面對自己的感情都逃避!

“之前你跟思曼……我以為你們都看對眼了,明明就一副甜蜜蜜的樣子,怎麽從北京回來後全變了?你們是不是吵架了?你到底哪裏惹她生氣了?你說啊!給我說清楚!”

“爸,我已經說過很多次了,我和思曼……我們之間真的沒什麽。”就算有什麽,也是在他失去記憶期間莫名其妙發生的,他根本都忘得幹幹淨淨了啊!何況思曼自己也不承認,說他們的關系跟以前并沒什麽不同,他真不懂老爸為何就是這麽執着,硬要一口咬定他們之間有“奸情”。“爸你也知道,我跟思曼從小就認識,她雖說年紀比我小,可就像我姊姊一樣,我對她沒有那種男女之間的感覺啊!她對我也是一樣的,不曉得強調過幾百次我不是她的菜……可明玉不同,我是真的喜歡明玉。”

“汪明玉也喜歡你?”鄭成才冷聲反問。

“嗯。”

“我記得你以前在學生時代就追過明玉,當時人家根本理都不理你,不是嗎?”

幹麽老提他的糗事啊?鄭奇睿尴尬地笑。“現在不一樣了,最近我們幾乎天天見面……”

“什麽?”鄭成才又一驚。

鄭奇睿偷觑一眼父親的臉色,确定他目前情緒還算平靜,不至于立刻氣到發病,才又斟酌地說道。“而且都是她主動約我的,去吃飯、看電影、到夜店跳舞之類的,有一次我們酒喝多了還差點上賓館……”

“什麽?!”又是一聲發指的怒吼。“你跟她還上賓館?”

“只是差一點,後來沒去啦!”鄭奇睿連忙澄清。

“你少哄我!”鄭成才吹胡子瞪眼睛。“你老爸我還不清楚你是什麽德行嗎?女人都送上來了,你會當君子往外推?”

呵呵,老爸果真了解他。鄭奇睿更窘了。“我是沒想推的,不過……”

“不過怎樣?”

“那次剛好在街上遇見思曼,所以就……唉,我看她一個人逛街,恍神恍神的,擔心她出事,只好先送她回家。”

鄭成才皺眉,他從兒子有些閃躲不安的眼神能看得出這孩子還是在意思曼的,否則也不會一遇上她便收斂了欲望,只為她的安危擔憂。

這樣的感情難道不是愛情嗎?那他們之前當着他這個老人家的面打情罵俏又算什麽?

☆、第68頁

“你為什麽偏偏就要去撞到頭呢?”鄭成才咬牙切齒,一臉恨鐵不成鋼。“如果你沒失去這段期間的記憶,那該有多好!”

聽着父親的埋怨,鄭奇睿也很無奈,他其實也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在失憶期間完全變了一個人,不但得到公司員工的愛戴,還打動了汪明玉的芳心。

那個“他”真的是自己嗎?他真的能夠成為那麽優秀有才的人嗎?說實在的,他很懷疑。

思及此,鄭奇睿不禁懊惱地抓抓頭。

自從父親回到公司上班後,他雖是卸下了代理董事長的職務,但仍跟在父親身邊繼續學習關于公司的經營管理,而程思曼也繼續擔任他的“指導老師”,和他共用一間辦公室。

有兩個最親的人盯着,他想逃也暫時逃不了,加上他也怕自己一個行差踏錯又害老人家發病,只好認命地過着上班族的生活。

只是面對衆人的期待,尤其是那些員工莫名的仰望,他總覺得壓力很大啊!現在的自己可不是前陣子那個意氣風發、優秀出色的男人,也不曉得他們看出來了沒有?

若不是自己是個講究科學的現代人,還真要以為前陣子的自己是被別人的靈魂附身了,否則怎會變得那麽不像自己?

“發什麽呆?”鄭成才沒好氣的嗓音拉回他迷茫的思緒。“老爸在跟你說話呢!你到底有沒有在聽?”

“有有,我在聽。”鄭奇睿定定神,望向父親又是氣惱又掩不住關懷的神情,不禁有些悵然若失。

他知道老爸望子成龍的心情,哪個做父親的不希望自己的兒子能夠争氣,有一天能繼承自己的衣缽?他明明知道老爸對自己的期許,可是……

唉,他其實很想跟老爸說聲對不起的,可就是說不出口。

叛逆了多年,逃避了多年,縱有懊悔,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變。

鄭成才惱怒的嗓音再度響起。“好,就算之前的事情你都忘了,就算你跟汪家那個丫頭在交往,有必要這麽快就談到結婚嗎?”

“是明玉說她年紀也到了,該結婚了,我想想也是……”

“人家說什麽你就應什麽嗎?你還有沒有一點腦袋啊!”鄭成才簡直快被這個笨兒子氣炸了。

鄭奇睿抿唇不語,他明白自己在父親心目中就是個不成器的阿鬥。

鄭成才審視兒子郁惱不甘的神色,心一軟,長長嘆口氣。“你這傻子!你不曉得你汪伯伯心裏是什麽打算嗎?他想讓你跟他女兒結婚,我們兩家的股權就能合并……”

“這也沒什麽不好啊!我們兩家本來就合作愉快。”剛才窘到極點,鄭奇睿便習慣性地做出一副滿不在乎的神态,嘻嘻地笑。“到時候如果爸不想做這個董事長了,讓汪伯伯來當不就正好?反正我也對經營公司沒興趣。”

鄭成才認輸了,有這麽一個想法單純的兒子,只能說家門不幸,他能怎麽辦呢?他伸手揉揉疼痛的額角,揮揮手。“我累了,總之結婚的事以後再說,你先出去吧!”

鄭奇睿如蒙大赦,轉身就走,沒想到才剛打開門,就看見門外站着一道娉婷窈窕的身影。

他驚駭。“思曼!你在這裏做什麽?”

程思曼微斂眸,不去直視他的臉。

見她神色漠然,鄭奇睿驀地感到莫名心慌,她該不會都聽見了吧?聽見自己說想跟汪明玉結婚?

“思曼,我……”

“我是來找董事長的。”她輕聲打斷他的話。“我想遞辭呈給他。”

“喔,你來找我爸的啊?那你快進……什麽?!你要辭職?”

她居然要辭職!

辭職也就算了,她還想離開臺灣,出國去游學。

她要走了,丢下臺灣的一切,丢下老爸和他……

“程思曼,你太不夠義氣了。”鄭奇睿郁悶地嘟囔,仰頭将手中的易拉罐啤酒一口喝幹。

從在父親辦公室外遇到程思曼,得知她堅持辭職後,他整日都心神不寧,下班後親自開車送老爸回家,眼看老人家一臉恨不得殺了他的表情,他心虛得想逃,連晚餐都不吃便一個人偷偷溜出家門,買了鹵味和一手啤酒,到家裏附近的河濱公園黯然買醉。

他是真的很郁悶啊!花了整個下午的時間對程思曼又是讨饒,又是賣萌,千方百計地求她不要那麽潇灑地走人,可她就是不聽,意志沒一絲動搖,看得他自嘆不如。

照理說有人這麽不顧顏面地求你,也該稍微覺得不好意思吧?偏只有她狠得下心來,泰山崩于前亦不動如山。

“媽的要不要這麽酷啊!”想到這兒,鄭奇睿更煩躁了,忍不住迸出髒話。

說實在的,他自己也不曉得自己幹麽這麽慌?她不就是要出國玩個半年、一年嘛,又不是永遠都見不到了,何必如此依依不舍?

可他就是慌啊!

從小到大,他已經習慣了她時不時就會出現在自己身邊,自己鬧事闖禍,有她幫忙收拾,跟老爸冷戰吵架,有她從中說和,就連來公司上班,也是她在背後默默罩着他,他才沒被公司那些奸詐的豺狼虎豹吃幹抹淨。

他不能想象生活中沒有她啊!如果她走了,那他該怎麽辦?

可她不走,兩個人最近的相處也很奇怪,他很怕她用那種複雜迷離的眼神盯着他,好像透過他看着另一個人,幽深的眼潭裏潛藏的憂傷令他心驚。

她在看誰呢?她看的人……不可能是他吧!從前她從未用那樣的眼神看過他,難道在他失憶的那段期間裏,他跟她真的發生了什麽?

“不會吧?思曼,你在我面前就像只潑辣的母老虎一樣,管教我就像姊姊管教弟弟,你不可能會……愛上我吧?”

“她當然不會愛上你!”一道清冷的嗓音從他頭頂重重地哼落。

☆、第69頁

鄭奇睿驀地醒神,左看看,右瞧瞧。“誰?是誰在跟我說話?”

“你能聽見我的聲音?”那人的語氣頗為怪異。

“當然能聽見!”他從草地上跳起來,一百八十度大轉身往後頭一看,沒人。

難道有鬼?一股寒意竄過鄭奇睿背脊,他不禁伸手撫抱自己的雙臂。

“我在這邊。”那人又幽幽開口。

鄭奇睿又一個轉身,這回總算看到人了,可這一看,差點沒吓走三魂七魄。

“你、你、你你你……”他駭然指着站在自己身前的男人。

那人蹙眉,無視他驚駭的神态,只是奇怪地問:“你能看得見我?”

“廢話!當然看得見!”他氣得想跳腳,這人怎麽老說些莫名其妙的話?“我問你,你怎麽長得這麽像我?”

“我也不曉得。”那人面無表情。“我第一次看到你的臉時,也覺得很吃驚。”

“你、你不可能是我的雙胞胎兄弟吧?我爸可沒說我還有個兄弟流落在外!”

“我當然不可能是你的兄弟,我們之間相差了五百年左右的時間。”

“什麽五百年?”鄭奇睿茫然不解。

“你看不出來嗎?”那人挑了挑眉,語氣噙着一絲諷刺。“我跟你不是同一個時代的人。”

“什麽?!”鄭奇睿差點嗆到,仔細一瞧,才發現對面這人身穿古裝,藍衫玉帶,長發束冠,一派貴公子的形象。現在是怎樣?他碰到演古裝戲的演員了?“這附近有人在拍戲嗎?”他再度左右張望。

“你是笨蛋嗎?”見他這反應,那人似是被氣樂了,翻了翻白眼。“我講的不夠清楚嗎?我是五百年前的人,來自大明王朝。”

“呿!你來自明朝,我還是愛新覺羅的後裔呢!”

“愛新覺羅是誰?”

“哈,你連清朝皇室的姓氏都不曉得,這可是國中歷史的程度耶!”

那人無言。“幹麽不說話?”

“……我無話可說。”

“騙不過人就認輸咩,我又不會笑你!”

“……”

“喂,你不會這麽小氣吧?被人戳破謊言就生氣了?”

“誰說我說謊?”那人嘆氣,無可奈何地瞥他一眼,接着朝他勾勾手指頭。

“幹麽?”

“跟我來。”

語落,那人便往公園光亮處走去,在不遠處的休閑涼椅上,坐着一對卿卿我我的小情侶。

“你去問他們,看不看得見我?”

鄭奇睿瞪大眼。這人是神經病嗎?為何要他去問人家這種問題?答案不是很明顯嗎?

“去啊!”

他很不想陪這瘋子發神經,但說也奇怪,對方身上似是散發着某種凜冽傲然的氣勢,教他不由得聽令。

他過去請教那對小情侶。“呃,請問你們有沒有看見我身邊站的這個人?”

兩人眨眨眼,看看他,又看看他身邊,異口同聲。“你旁邊沒人啊。”

“怎麽沒人?”他驚了。“不是有個穿古裝的男人嗎?就在這裏,吶,他現在站到你們面前了,沒看到嗎?”

“沒看到。”

“怎麽可能沒看到?”

“小倩,我們快走吧!這人是神經病。”

少年拉着少女匆匆離開,留下鄭奇睿如雕像般僵立在原地。

他遇上鬼了,還是一個來自大明王朝的鬼,也不知是積了多少年的怨氣,才能在這人間漂漂蕩蕩五百年?

“我不是鬼。”彷佛看透他的思緒,那人冷靜地解釋。“我的肉體還活着,正确來說,我應該算是生靈。”

“生……靈?”他艱澀地從喉間逼出嗓音。

“就像你之前有陣子也靈魂出竅一樣,我只是靈魂出竅了。”

“我靈魂出竅?”鄭奇睿愕然,是指他失憶的那段期間嗎?“你怎麽知道我靈魂出竅過?”

那人定定地直視他,一字一句地吐落令他心驚膽顫的言語。“因為你的靈魂不在的時候,是我借用了你的身體。”

他悚然大驚,許久才勉強找回說話的聲音。“你……你到底是誰?”

“我是朱佑睿,大明的昭武郡王。”

隔天早上,鄭奇睿醒來後,他發現自己的頭有點痛,腦袋昏昏沉沉的,精神不大好。

似乎有點宿醉的跡象。他自我分析着。

這就對了,昨夜荒唐的一切肯定是場夢,是他喝太多酒産生的幻覺,他怎麽可能會遇上一個從五百年前穿越過來的靈魂呢?而且還長得像自己的雙胞胎兄弟……簡直不可思議

“是夢而已,是夢、是夢。”他喃喃自語,伸手揉了揉抽痛的太陽穴。

“什麽夢?”一道清冽的嗓音落下。

他一震,背脊僵硬,好一會兒才鼓起勇氣轉過頭去看,只見窗邊站着一個穿着古裝的帥氣男子……

他駭然跳下床,顫抖地指着對方。“你、你、你……你居然真的存在,我不是在作夢!”

“你到現在還沒接受這個事實嗎?”朱佑睿嘆氣,緩緩走向他,姿态一派從容優雅。“我以為我昨天晚上講得夠清楚了。”

“所以你真的霸占了我的身體,還跟思曼談了一場戀愛?”

“是借用,不是霸占。”

“那有什麽分別?總之你就是用了我的身體!”鄭奇睿尖銳地指控。

“你就不能淡定點?”對于他誇張的反應,朱佑睿似有點不屑。

☆、第70頁

“要我怎麽淡定?簡直莫名其妙。”鄭奇睿懊惱地抱頭,他也不想這樣大呼小叫啊!既不MAN也不酷,要是被思曼看到了,肯定會笑他遜。

問題是這種靈魂穿越的事也太令人匪夷所思了吧?!由不得他不冷靜啊。

“好,就算你真的是穿越的靈魂好了,你非得這樣跟着我嗎?我可告訴你,別想再占用我的身體,我不會借你的!”他盡量用嚴厲的口氣警告。

朱佑睿輕哼一聲。“你以為我想跟着你嗎?我是不得已。也不曉得怎麽搞的,我的靈魂就是不能離開你十步之外。”

不能離他十步之外?鄭奇睿惶恐,下意識地看看窗外天色。“那現在不是白天嗎?怎麽你還在?”

“就跟你說了我不是鬼,是生靈,當然白天也會在的。”朱佑睿翻翻白眼,一副跟笨蛋講話很累的表情。

居然還敢嫌棄他?鄭奇睿火大。“你也不想想要是沒有我,你這家夥的靈魂還不知道會飄到哪裏去呢!好歹我也算是你的“救命”恩人,你這人怎麽一點都不懂得感謝?”

朱佑睿無言,仔細想想,自己曾經借用過他的身體,确實該感恩沒錯。

“好吧,謝謝。”他道謝。

“誰要你這種沒誠意的道謝?我不稀罕!”鄭奇睿懊惱地嚷嚷。

“那你想怎樣?”

“我要你離我遠一點!”

“抱歉,我做不到。”

“你……”

“我需要你帶我去見曼曼。”朱佑睿神情誠摯。

鄭奇睿喉嚨一噎,這家夥若是像之前那樣不客氣地頤指氣使就算了,偏偏他低了頭,語氣又如此誠懇。

“就算見到她,你又能怎樣?她看不見你,你也碰不到她。”

“我知道,我就只是……想見見而已。”朱佑睿微微斂眸,掩飾自己眼裏的黯然。

香雪為了救他而死後,他整個人陷入無邊無際的悲痛,只要一想到曼曼就是她的來生,他就不能呼吸。

他離開了五百年後的她,又失去了五百年前的她,這雙重打擊令他無法承受。

他想再見她一面,即便再賭一次魂飛魄散的可能,他都情願。

于是在葬了香雪後,他趁着自己戴上真人給的鎮魂玉鎖未滿百日之時,摘下了玉鎖。

可卻毫無動靜。

他急了,試了一次又一次,差點以為自己再也不能進入離魂狀态,直到他忽然想起自己幾次靈魂出竅都是發生在月圓之夜。

幸而在滿百日之前,他還有一次等到滿月的機會,那天他成功了,靈魂再度穿越,只是這回因為原主的魂還在,他只能以生靈的狀态飄在鄭奇睿身邊。

“帶我去見她,好嗎?”

他沒察覺自己說話的口吻是那麽沉痛哀傷,饒是一向粗線條的鄭奇睿,也聽得不忍。

“好好好,我帶你去見思曼,不過你給我安分點,別随便跟我講話,免得別人把我當成神經病,OK~”

“OK.”他淡淡一笑,那笑意竟使他俊美的臉龐更加迷人幾分。

鄭奇睿愣愣地盯着他,抓了抓頭。“奇怪,你不是跟我長得一樣嗎?可我怎麽覺得自己好像沒有這麽帥。”

“氣質不同,帥度就不同。”他犀利地說明。

鄭奇睿狠狠瞪他。“夠了!別再打擊我的自尊可以嗎?別以為你是個王爺就了不起了,會騎馬、舞劍算什麽?哼!我要是認真去學也會。”

對他不服氣的碎碎念,朱佑睿只是微笑聆聽。他發現這家夥雖然幼稚,但真的純得很可愛,難怪曼曼會把他當成弟弟管教照顧。

“不過你居然能跟思曼談戀愛,你不覺得她很恰嗎?母老虎一只!”鄭奇睿一面刷牙洗臉,一面口齒不清地說道。“明明我比她還大三歲,可別人都覺得她管我的樣子像是我姊姊。”

“這很值得得意嗎?”朱佑睿鄙夷。

“我這不是得意,是哀嘆,啧,你聽不懂嗎?我可是被那女人壓得死死的,好慘啊!”

“誰教你自己不争氣?”

“不是我不争氣,是她太争氣好嗎?從小做什麽都比我強,我老爸每次都拿我跟她比……對了,你不是說過你也見過我老爸嗎?他很疼思曼,對吧?”

“你爸也很疼你。”

“嗯,我知道啊,所以我有時候也覺得自己很對不起他。”鄭奇睿重重嘆氣。

“算了,不說這些掃興的事了,我換好衣服了,走吧!”

語落,他率先走出房門,明知其它人看不見朱佑睿,他仍是懸着一顆心,直到确定家裏的傭人看見他都沒露出什麽異樣的表情,這才放下心來。

“我爸呢?”他問傭人。

“老爺一早就去醫院了。”

“去醫院幹麽?”他吓一跳,一旁的朱佑睿也跟着神情凝重。“難道我爸他又發病了?怎麽沒人叫醒我?”

“少爺別擔心,老爺只是去醫院複診而已,醫生要求他兩個禮拜去一次。”

“這樣啊。”鄭奇睿松了口氣,揮手要傭人退下。

“你連你爸要去醫院複診都不曉得?”朱佑睿責備地瞪他。

“我忘了嘛。”鄭奇睿不好意思地摸摸頭。“別浪費時間了,我們去公司吧。”

“你不是說曼曼已經遞出辭呈了嗎?”

“就算她要辭職,也不是馬上走人啊!總要先交接工作什麽的,我爸讓她待到這個月底,還有三個多禮拜。”

“她要去哪個國家游學?”

“這我不曉得,不過我知道她一直想去英國看看。”

☆、第71頁

“英國啊。”朱佑睿面露悵惘,那是個他不曾去過的國度,他多希望自己能跟她一起去。

但如今的他,只能跟在鄭奇睿身邊,而不知什麽時候,小皇帝又會請來真人作法,将他的魂魄召喚回去。

曼曼……她過得好嗎?他離開後,她是否也嘗到了苦澀的相思滋味?

朱佑睿彷徨不安地尋思,想見到心上牽挂的人,卻又怕見到她,若終究只能相思苦,或許相見不如不見。

可這一切矛盾掙紮的情緒在見到她的那一刻,全都消散無蹤了,他瞪着那道消瘦憔悴的倩影,只覺得有說不出的心痛。

曼曼瘦了,臉色也蒼白了,那雙總是清亮有神的大眼睛如今水蒙蒙的,恍惚而迷離。

她一定是想着他的,一定是很想很想他的……

“曼曼!”他怆然呼喊。

她沒有聽到,站在距離他幾步之遙的地方,和某個女同事說話。

“曼曼!”他又喊一聲。

這次,她彷佛感覺到了什麽,惶然回首,眸光四處飄移,卻只看見一臉窘迫的鄭奇睿。

她迅速結束和女同事的談話,走向鄭奇睿。“你遲到了!我昨天不是就警告過你了嗎?以後你上班再遲到,我就不準你吃午餐,我沒剩多少時間能待在公司,你別給我找麻煩。”

“呃,思曼……”鄭奇睿看看她,又看看身旁神色惆悵的朱佑睿,一時不知該說什麽。

“沒事的話就快進辦公室,我還有很多事要交代給你。”她淡淡撂話,翩然舉步。

朱佑睿怔怔望着那道與自己擦肩而過的身影,她感覺不到他嗎?一點都感覺不判嗎?

“曼曼,你別走……”哀求的嗓音喃喃吐落。

她也不知是否聽見了,忽然停住身子,望向他的方向。

他心弦一緊,一步一步走向她,擡手撫摸她的臉頰,顫抖着指尖細細描繪她的眉眼,那麽溫柔又那麽憐愛,接着展臂擁抱她,全心全意地珍惜而眷戀,就像害怕着此生不能再和她相見。

陽光由窗外灑落,映着兩人親密相貼的形影。

他的影子很淡很淡,淡薄得似乎随時會消失。

鄭奇睿看着這一幕,忽地感覺眼眸發酸。“媽的你們倆一定要把場面弄得這麽感人嗎?”他狠狠揉了揉眼睛。

定格了好片刻,程思曼才像是恍然回神,清麗的眉眼微微困惑,然後對自己搖了搖頭。

朱佑睿抓不住她,只能癡癡地目送她離開——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是你就站在她面前,可她卻看不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