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25“杭之,其實我……
西貢,清水灣。
郎品盈吃過早餐,靠在沙發上等人,邊從包裏拿了一支口紅,對着梳妝鏡補妝。
“品盈,才七點鐘,你今天都好漂亮,是要去見人嗎。”
身後傳來一個帶着鼻音的聲音。
郎品盈心裏有事,被吓一跳,轉過臉,對郎明山道:“你幾時都學了做鬼。”
她皺眉道:“我做什麽,關你什麽事。”
郎明山開始咳嗽,他又想講話,于是咳得更狠,一張臉都是蕭瑟的灰白,只有兩頰泛着不健康的紅暈,兩只眼睛死死盯住郎品盈,好像都噙了眼淚。
又來了。
郎品盈冷淡道:“有病就call蔡醫生,我可治不好你。”
郎明山道:“莊家誠下個月就不用再蹲班房,你今日還去看他,真是——”
“啪——”
未等他講完,郎品盈一記耳光抽過去,郎明山的臉都偏到一邊。
他拿手蹭了蹭嘴角,指尖都是血,卻滿不在乎,仍是笑道:“品盈,你手勁還是這樣大。”
“小時候我們一齊上空手道課,我個子小,又讨人嫌,被幾個學長打得到處爬,跟狗一樣。”
“下了學,你都從隔壁的女子訓練室跑來,堵住他們,将人揍進醫院。”
他陷進回憶,臉上泛着柔色。
郎品盈冷道:“小時候的事我早忘幹淨。”
郎明山笑道:“不,你沒有忘幹淨,你還記得莊家誠。”
他嘆了口氣,道:“你只記得莊家誠。”
郎品盈不願再搭理他,拿了包,便要出門。
郎明山披着單薄的睡衣,倚在沙發上,一只手摸着疼腫的臉頰,邊咧嘴笑道:“品盈,忘記告訴你,今天家中四臺車都被開走,你恐怕只能打的士到赤柱監獄。”
郎品盈的身形頓了頓,仍是推開門,走了出去。
直至郎品盈消失在視線中,郎明山才漸漸收斂了笑意,臉上現出一絲落寞。
中環,文華酒店7樓。
莊家宜吃下最後一口紫菜鴨肝卷,瞄了腕表,正要拎包走人,忽見遠遠地有人朝她走來。
郭孟毅将外套遞給服務生,棱廓分明的一張臉,眼下泛青,帶着宿醉的頹廢。
他身上都有秾麗的香水,不知道又是在哪位紅顏懷中銷魂了一夜。
莊家宜嫌棄地捂住鼻子,皺眉道:“我同你倒也沒有這樣熟。”
郭孟毅聳聳肩,笑道:“來見老友,不妨坦誠一些,見外人才是要提前三個鐘焚香沐浴。”
莊家宜臉色都發黑,道:“你給我去開房洗澡,樓下有精品店,叫他們送衣服來。不然這一頓飯,我是吃不下。”
郭孟毅正色道:“家宜,你從小都有潔癖,我并非故意惡心你,實在是昨夜有女士盛情難卻,早上我都掙紮好久,才逃來見你。”
他一副信誓旦旦的樣子,都令莊家宜腦仁疼。
她叫服務生拿來菜單,遞給郭孟毅,道:“看到五點鐘方向的細路仔沒,我媽咪派他來盯住我,總之這頓飯請你務必配合我,老實吃完前菜主菜跟甜品。”
郭孟毅笑眯眯道:“這個好簡單,我都沒吃早飯,十萬火急趕來見你,現下都能吃兩個套餐。”
他伸出手:“合作愉快。”
莊家宜拍開他的手,笑道:“一套就可以了,吃快點,我都還要做事。”
兩人又邊吃邊閑聊了一會,見盯梢的人離座走遠,莊家宜才松了一口氣,對郭孟毅道:“你慢慢吃,我還有事。”
郭孟毅咽下嘴裏的青豆,笑道:“周末仍要工作,你跟讀書時,都一點沒變。”
莊家宜笑笑,沒講話。她起身拍了拍郭孟毅的肩膀,道:“下周我媽咪去度假,她應當沒空管我。你都可以盡情享受周末,不用起早,不用看見我,開不開心。”
郭孟毅嘴角下撇,顯出一種矯揉造作的傷心,道:“見不到你,我都好難過。”
莊家宜沒理會他,自己哼着歌,邊走出了餐廳。
郭孟毅一個人安靜地喝完蘑菇湯,拿餐巾擦了嘴角,起身走近落地窗。
幹諾道行人如織,莊家宜親昵地挽住一個黑衣男人,同他接吻。
太陽光刺眼得很,郭孟毅眯起眼睛。
陽光透過落地窗,莊家宜躺在床上,伸了個懶腰。
她轉過頭,身邊是空蕩蕩的。
再擡眼,便望見門口的男人正朝她笑,手裏端了餐盤。
林濤無疑是特別的,同她從小見慣的所有男人都不一樣,他的眼睛裏,永遠都只看見她。
“做飯好麻煩的。”
林濤笑道:“給你做,不麻煩。”
莊家宜想坐起身,才發覺腰間都酸得很。
“都怪你,跟蠻牛一樣。”
林濤溫柔地抱起她,在她背後放了兩個枕頭,幫她揉着腰,邊低頭道:“下次我都會注意。”
莊家宜笑道:“傻子。”
林濤腼腆地笑了笑。他身形高壯,跪在床邊,都比莊家宜高了小半個頭,像一只溫馴的獸類,全然被馴服,臣服于他的主人,眼睛裏盛滿癡迷與愛戀。
莊家宜偎在他的懷裏,喃喃道:“郭孟毅都好煩的。”
林濤默不作聲。
莊家宜擡眼,瞧着他笑道:“你怎麽都不講話呀。”
林濤這才悶悶道:“我不喜歡你去見他。”
莊家宜在他下巴上啄了一口,笑道:“這世間你我不喜歡的事,都有好多,這一樁樁事,哪裏都能稱心如意。”
她兩只胳膊環住林濤,又道:“及時行樂是最緊要,往後的事,誰又能講得清。”
林濤臉上現出失落,但他仍是點頭。莊家宜講的每一句話,做的每一件事,他都會服從。他無法占有她,但都會永遠忠誠于她。
中秋,莊汝連跟莊家宜去看望傅玲玲與莊家麟、莊家誠,宋杭之的父母也去歐洲談事,臨行前叫宋杭之帶莊景明回外婆家。
宋杭之的外婆今年七十有六,家中兒女或北上,或南下,她也不願意去同兒女齊住,一個人從S市搬回祖籍桐廬,只留一個保姆照顧。
宋杭之和景明先搭飛機到蕭山機場。蕭山機場距離桐廬縣一百公裏,宋杭之向朋友借了車,自己開車載莊景明。
杭之本來邊開車邊同莊景明聊着天,聊着聊着,副駕駛便沒了聲音,杭之瞄了一眼,莊景明抱着胳膊,已然睡了過去。
見他累極的樣子,宋杭之心內又是一陣嘆息。
宋杭之外婆聽講外孫女帶着外孫女婿回家,心裏高興極了。剛好杭之兩個舅舅帶着妻兒,趁着中秋節假期,也回來看她。小小的院落裏有孩子的玩鬧聲,雞犬狗吠聲,和大人們唠嗑聲,一夜之間有了生氣。
杭之的大舅宋蔚是老三屆,初中畢業後從上海下放到江西農村做了幾年,抓住1977年恢複高考的機會,考進現在的北京協和醫學院,現在協和醫院做外科醫生。二舅宋潇則很早就南下港島,投奔外婆的哥哥,在港大念完書後,進了JPM做事。
晚飯在富春江邊一家土菜館。除了屋子裏的坐席,臨江的院子裏還擺了三四張大桌子,開門便是缥碧的江水,遠山環繞,風煙俱淨。
保姆是個四十來歲精明強幹的本地人,邊幫忙端菜,邊笑道:“老太太聽講你們過來,上個禮拜就催我來訂座位,怕訂晚了,兒孫們要餓肚子的。”
衆人皆笑。
幾道涼菜後,先是上來一道江鮮雜魚鍋,一大鍋魚攙着點蛤蜊、河蝦,裝在鐵鍋裏,下面支着酒精爐,炖了沒幾分鐘,便飄着河鮮的香氣。
二舅宋潇笑道:“侄女婿,這是我最喜歡的家鄉菜,你嘗嘗,比起港島的海鮮,味道不差的。”
莊景明吃了一口,很是賣力地點頭:“好鮮美。”
宋杭之道:“你有福了,今天外婆隆重款待你。”
她又從雜魚鍋裏舀了一小勺魚湯,淋在米飯裏,拌了拌,遞給景明,道:“這雜魚湯拌飯我都好久沒吃過,想的不得了。”
莊景明笑道:“我是沾了杭之的光。”
大舅宋蔚笑道:“你別理她,小丫頭鬼精的,非要嘴上讨人便宜。”
只聽大舅媽打趣道:“我看景明被她讨到便宜,心情好的嘞。”
衆人皆笑。幾杯女兒紅下肚,常年在北方生活的大舅宋蔚便打開了話匣子,講些領導的秘聞,二舅宋潇一直在港島工作,都撺掇莊景明講些港島世家的八卦,自己負責點評收尾。
莊景明被勸了幾杯酒,臉頰微微泛紅,對面的大舅要給他斟酒,他拿着杯子剛打算起身,便被宋杭之按住:“別喝了,我大舅是個酒桶,千杯不醉萬杯不倒的。”
大舅宋蔚笑道:“小丫頭,盡會埋汰你大舅。”
宋杭之道:“酒精傷害神經,大舅小心手術刀捏在手裏發抖。”
二舅笑道:“正是這個理。”
飯桌上四世同堂,其樂融融,或有三兩聲犬吠,在暮色四合裏,連遠山都像是鍍上了一層淡金色。
莊景明坐在一邊,恍惚都在夢境中。他從小孤苦伶仃,少年時住進朱紅灑金的大宅子裏,冷眼瞧着各人心懷鬼胎,何嘗見過和和氣氣同桌吃飯的一家人。他心內甚至都緩緩生了個念頭,唯願此夜的清風明月能慢一些走。
晚餐之後,老人家上了年紀,便先回去休息。茫茫暮霭中,衆人送回老人家,又去江邊走了一會兒。直到小鎮酒市的燈火闌珊,衆人也都各自散了去。
宋杭之找來兩張搖椅,同莊景明在院子裏看星星。
燈火漸暗,隐約有桂花香飄來,随着薄薄的山霧,被岑寂的夜風驚碎。
莊景明道:“這裏的山水和夜空,都好迷人。”
宋杭之道:“外婆很喜歡你。”
莊景明眼神溫柔,道:“我也都好中意你的家人,他們真心實意對你好。”
宋杭之緩緩道:“舅舅們都是普通人,努力念書,考一間大學,學一門手藝,憑手藝吃飯,娶妻生子,安安穩穩過一生。”
見莊景明沒說話,宋杭之道:“其實……我都想過,倘若一個人能快樂地度過一生,亦是一種福氣。”
夜風一陣緊似一陣,嗚嗚地吹過灰磚砌成的高牆,一地都是蒼黃的枯枝碎葉。
良久,莊景明忽然笑了一下,道:“杭之,其實我都好想快樂地過這一生。”
宋杭之正要講些什麽,卻聽見他笑道:“夜都好深,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