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炊煙袅袅,一只模樣逗趣的白蹄黑狗随處蹓躂,不時垂涎的凝觑着小販大掀蒸簍、剛出籠的竹筍鮮肉包,索性盤據一方,伸長舌頭,仰起淚汪汪的狗眼,望着小販。

「又是你這只『狗』賊,一天到晚偷我的包子……」

這是如同往昔一樣熱鬧非凡的京師,掌握天下生死命脈的重鎮,風調雨順,民心安泰,日益繁華,當然,能有如今盛世,自然要歸功于有京師第一貴公子美稱的辜家大少。

在辜靈譽的推波助瀾以及屢屢進谏之下,迂回導正了許多無理法規,而他那位昏淫無度、高居二品的安穗公親爹也在他的影響下,趨于收斂,人人莫不贊賞辜家大少,他的魅力所向披靡,無所不包。

京師,安平樂居之地。

一只金紫斑斓的紙鳶系在纖巧柔荑中,順風飛揚,拇指微彎,勾動長線拖曳,仰起的麗顏綻放甜笑,不顧擦肩而過的行人注目,步履雜沓搖晃,穿梭在紛亂市集中,險象環生。

「欸,姑娘,看路啊!」

徑自繞圈,扯弄紙鳶的嬌袅身影笑意盈盈,對沿街此起彼落的勸言和斥責置若罔聞,習慣毫無束縛的雙足難得的穿上繡梅絲履,腳步輕盈的淩躍數步,一個原地空轉,偏倚了方向,錯肩擦撞逆向而來的玲珑身形。

「哎呀!疼死我了。」跌坐在石板上的灰裳女子皺醜俏臉,撒了一地冥紙。

一旁的大嬸啐了聲觸黴頭,趕緊繞道閃邊。

她扮了個鬼臉,搶寶貝似的收拾黃紙,冷不防的和另一雙柔荑疊觸,驚詫的擡眼。

好靈秀的姑娘!眉如春花,眼似秋月,膚白若玉……原諒她書讀得少,能想得到的詞就這些,要是能讓她以畫符的方式來形容,恐怕會強過言語形容。

「對不住、對不住,都是我不好,顧着放紙鳶,沒注意到……」敏兒窘紅雙頰,倉皇的幫着拾撿,在聞到熟悉的氣味時,惶惑的眨眼,端詳着灰衫女子。

辛芙兒率直的迎視,狐疑的撓腮,「我的臉上有芝麻還是有紫菜醬?」唔,方才在府裏大啖過一場春宵美食宴,說是預備在喜宴上烹煮的菜色,該不會是沒擦幹淨?

「你……」敏兒偏斜螓首,雙眼迷惘,若有所思,方要開口,忽然被對方驟變的臉色吓得怔住。

「當歸!你又偷包子,是不是?每天在辜家吃香喝辣,還不夠嗎?你怎麽就是改不掉這惡習?」辛芙兒沖向轉角的攤子,及時搶救險些慘遭亂棒毆扁的小黑犬,連忙低頭賠不是,順帶掏出荷包,付錢了事。

尚蹲在原地的敏兒噗哧一聲,摀嘴大笑。

辛芙兒一臉悻悻然,拎着當歸掉頭回來,小嘴頻頻叨絮。

當歸自知理虧,嗚咽一聲,默默的咬冥紙。

「請問……」敏兒鼓足勇氣,打斷了辛芙兒還不打算罷口的碎念。

「咦?你跟我說話?」辛芙兒納悶。

「你就是……酸酸姑娘?」她膽怯的問,深怕找錯人。

辛芙兒錯愕,「你怎麽知道我的小名?」

「我……我叫做敏兒,聰敏活潑的敏。我……我不是故意要來打擾你的,而是……」

「慢着,你先緩一下,喘口氣再接着說,啊?」她的這番話說得語無倫次,辛芙兒有聽沒有懂,看見她因為過分慌張而憋紅了小臉,險些岔氣,連忙提醒勸阻。

敏兒揪着衣襟,羞澀的開口,「我……我……」

半個時辰過去,場景自熱鬧市集轉換到寧靜茶樓,一壺龍井從沏到涮渣濾汁,從香暖甘甜到泛涼苦澀,宛若口吃,發聲始終串不成句。

辛芙兒勉強支肘撐額,打個盹,驀地驚醒時,那句「我……我……」仍在永無止境的輪回中,若不是耐性足,加上今日她心神不寧,總覺得莫名的煩悶,才不可能陪這名貌殊少女閑耗。

不過呢,這位敏兒姑娘的身上萦繞一股仙靈之氣,其中又摻了些正邪參半的剛肅腥氣,怪怪,莫非她……

「是這樣的,」期期艾艾過久的嗓音終于換了詞,可喜可賀。「我是從很遠的地方來到京師,希望能跟酸酸姑娘見上一面。」

「別這麽拗口,喊我酸酸就是了。」

「酸酸……」

「有什麽事,你直說無妨,雖然本姑娘收山已有一段時日,但是舉凡降妖除魔、小孩收驚、幫算良辰吉日,或是要驅邪祈壽、化解災厄、添福……」

「你能不能別再讨厭宸秋哥哥?」壓抑在喉嚨,象是荊棘刺着的請求,翻越過群山萬嶺,終于送到京師,面對着讓她欣羨了不知多少歲月的小師妹,成功的脫口而出。

細數着收山之前的謀生能事,辛芙兒一時之間尚未定神,游移的目光驀地睜大,啊的一聲,拍桌起身,瞪着茶樓拱門下剛跨過門檻的熟悉身影。

「來了,終于等到你這個堕落魔道、背叛師門的……」

「不是!」敏兒一時心急,撞翻了整壺涼茶,亟欲替他辯白。「宸秋哥哥不是這樣的人,你錯怪他了!他是因為太過痛苦、太過孤單,所以才會……」

「敏兒。」矗立在她身後的颀軀冷然打斷她未竟的話語,刻意忽略辛芙兒滿懷憎恨的眼眸,徑自扯過手心泛涼的藕臂,沉聲喝令,「我不是告訴過你不準離開崑侖,你竟敢欺騙小曹,讓他幫着瞞騙我,你到底在想什麽?」

「我只是……想來見小師妹一眼,宸秋哥哥,你別生氣,我知道錯了。」她搓了搓掌心,作勢讨饒。

尹宸秋看似震怒的神色潛藏着焦躁不安,目光不再冷漠如冰,不着痕跡的将她渾身上下仔細梭巡一遍,确認這株不知世間險惡的小人參毫發無傷,一路上彷佛遭受嚴峻烈焚的心總算放下。

這段日子以來,他将所有的心神全耗費在替她聚靈煉魄,幾乎是不眠不休,焚膏繼晷,放任偌大的太虛殿群龍無首,鎮日鑽研該如何安定她虛弱的靈識,一個晌午,他埋首于咒書的工夫,這株好不容易稍稍穩定下來的小人參竟然趁他不備之際,私自離開崑侖。

他數日未曾合眼休息,從崑侖直奔京師,大概也猜到了她重回京師的念頭是為了小師妹一事而來。

「宸秋哥哥,你別生氣了,你生氣的模樣好可怕……」敏兒軟聲的說。

他無聲的嘆息,寵溺的握住她扯袖的素手,不改舊習,冷聲警告,「下回不許你再這樣,聽見了嗎?無論上哪兒,你都要知會我一聲,絕對不能再獨自離開崑侖。」

「知道了,敏兒全聽宸秋哥哥的話。」嘻,宸秋哥哥只花了不到半個月的工夫便趕至京師,可見他必定是急煞了。

「走,我們回去。」他從頭到尾不曾瞄過呆立的故人,攬着心系的人兒,轉身欲離開。

「我的紙鳶……」

陰晦的雙眼掃過沾染了茶漬的紙鳶,探手拿起鳶尾垂曳的彩帶,冷不防插出一只皓手,壓上鳶首,形同拉鋸,濕了半身的紙鳶差點碎屍萬段。

人潮川流不息的茶樓,聲浪有雅有俗,他們這一桌卻是無聲勝有聲,驚濤拍岸般暗潮洶湧。

尹宸秋沉颔不語,任由嬉鬧笑聲淹過長年修斂而貪靜的耳朵,心若止水。

如今的他,不在乎世俗目光,更不在意曾經執着過的人會是如何看待他,他千瘡百孔的心已不再困囿、不再迷惘,也不需要再等待,因為他等的人一直在身後,始終沒走。

「如果不急,喝杯茶再走吧!」沉默良久,辛芙兒縮回壓在鳶喙上的手,淡淡的開口。

「我不渴。」他拎起紙鳶,拉起握得太緊的柔荑,斷然拒絕。

「至少……說句話再走,師兄。」

孤峭的背影霍然一震,始終沒有回首。事到如今,徹底決裂的兩人還有什麽話好說?這世上沒有如果,只有因果……他記得很牢,也終于明白個中滋味。

小巧的皓手掙脫他的箝制,一溜煙回到方才的座位,将陶壺扶正,順道讓店小二重新送上香茗。

「敏兒,你這是做什麽?」尹宸秋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沉下臉色,伫立不動。

雙手扶腮的秀顏露出燦笑,指着斟好的三杯熱茶,「我渴了嘛!我們喝完這杯茶再走,好不好?」

鐵青的臉龐持續僵冷,拎着紙鳶的大掌別扭的握緊,有那麽一剎那,辛芙兒以為他會丢下敏兒,自個兒離開,沒想到……

她驚異的瞠目結舌,那個性格丕變、冷熱無常的師兄,居然捺着烈性不發作,随同紙鳶一塊入座,敏兒扁起小嘴,執高衣袂擦拭濕透的紙鳶,他瞧見後,不愠不火,拉起袖口幫她抹幹紙鳶上的茶漬。

不能言說的溫柔流露在內斂的眼神,以及看似不耐煩的舉止中,他偶爾凝觑身畔嬌顏的目光柔軟且隐含笑意,彷佛眼中人是他唯一的至寶,千萬呵護。

師兄,你終于醒了。

尹宸秋擡起頭,對上辛芙兒泛紅的眼眶,無動于衷。「你想說什麽?」

「上回的事……」她欲提起兩人為搶辜靈譽的靈魄之戰。

「我不會再對他下手,你大可放心。」他漠然的打斷她的話,立下承諾。「從今以後,你不會再有機會見到我,除了崑侖,我哪裏也不會去。」

世事無常,從前他許下的是一定會歸來的諾言,而今依然許諾,卻是無罣無礙的決心離開,立誓不歸。

辛芙兒黯然掩睫,「我不是這個意思,你不必這樣說……」

「我不懂你是什麽意思,也不想懂,只想讓你知道,我不可能再變成你心目中的那個尹宸秋,也不想再回到那個時候的我,因為無止盡的等待是會把人逼瘋的折磨,我嘗過,所以徹底的瘋過,如今我終于從這場自我束縛的夢魇中掙脫。」

敏兒垂細螓首,怔愣的望着合掌輕握的茶碗,幾顆淚珠滴入黃澄澄的熱茶中,泛起漣漪,倒映着她為他感到心疼難遏的悲傷。

「因是我種下的,果卻是由我們兩個一同承擔。」尹宸秋釋然的坦率惹哭了兩名先後在他心中烙印命運痕跡的女子,抑制在心魂最深處的痛苦經由一句句剖心的自訴舒放。「所謂的緣分,應該就是這樣吧!我們注定不可能相守到最後,因為我們羁絆不夠深、不夠濃,因為我們只是靠着幾句承諾、相互信任的師兄妹,因為我曾經被太美好的過往記憶絆倒在原地無法繼續向前,而緣分早在我們分離的那一刻便消逝。」唯有将潰爛的傷口徹底割除,才算是真正的解脫。

「師兄……」辛芙兒雙眶泛紅,略帶哽咽。

他搖了搖頭,「你錯了,我已經不是你的師兄,我是來自崑侖太虛殿,繼承黑茅道術的尹宸秋,注定與白茅道誓不兩立的尹宸秋。」

「不是的,這不是宸秋哥哥的真心話……」敏兒哭着撲進早有預感她會有此莽撞舉止的胸懷,胡亂的扯弄墨黑道袍,「你明明不是這樣想的,你想念小師妹,不是嗎?因為她的讨厭而難受,不是嗎?對宸秋哥哥而言,小師妹就象是這世上僅剩的親人,不是嗎?」

「你走吧!」辛芙兒倔強的撇開隐忍着悲傷的秀顏,憋着眼淚不肯掉。有些人、有些事,變了便是一去不返,他早已踏上了注定不能回頭的路,回不來了。

縱使回來,也不再是從前,徒留惘然。

「敏兒,你以為我對小師妹仍然存有留戀,是不是?你以為我的心依然停留在這裏,是不是?你錯了。」

「我只是不想看到你難受……」

「現在能令我難受的人,只有你一個。」

心手相系的一對比肩背影穿梭過雜沓的客潮,拎在大掌裏的斑斓紙鳶飄動彩尾,交錯紛飛,喧鬧聲裏依稀仍可聽見鋼鐵般堅毅的肯定。

曳着精繡牡丹圖繪長外褂的俊彥男子跨過拱門,與他們錯肩而過,旋即驚愣的轉頭,眼角餘光僅捕捉到颀瘦男子溫柔的凝睇。

待辜靈譽認出纖細人影逆着薄暮所綻放的甜美笑靥,不禁微微的笑了,長久以來的愧負終能釋然。

其實他是該向尹宸秋道謝的,在崑侖毅然決然的背叛,是出于他對情的貪執,愛上一個從尹宸秋口中敘述描繪出的幻影,是一只貍妖為情而癡的癫狂。

但他知道,在尹宸秋的心裏,早鍍了另一尊心象,所以他決絕的反叛了當初兩人的交易。

尹宸秋終于回頭,看見了鹄候在身後的人影。

一個因,結下兩種果,好壞自知。

不過他知道,從此之後,崑侖山上不會再有一只落單的茕影落寞的望盡千山,不會再有另一人癡望另一人的背影,孤單的呼喚無人應允。

崑侖,不再有寂寥的氣息環繞。

氤氲蒸霧朦胧了夜色,紅心桃木制的圓桶滿盛符水,一旁的八卦陣擺置了聚魂該有的法寶,菱花銅鏡、七色彩玉、朱砂黃符、銅鈴白燭,全備齊了。

唉,每逢三日、九日、十六日,便是凝聚魂魄的日子,往往弄得她疲倦不堪。

裸身浸泡在桶中,無奈的探出小臉,撥開半濕的長發,極力想看清陣裏的身影,雙頰被熱氣薰得暈紅,卷翹的長睫毛煽呀煽的,困意濃重。

「宸秋哥哥……」

「再忍耐一下。」他輕聲安撫。

她乖巧的泡進燃了符咒的仙泉,充滿歉意的呢喃,「對不住,要是我沒偷偷的離開崑侖,也不會害你前功盡棄。」

回到崑侖不久,她便因為靈氣散失過多而幾度暈厥,長眠不起,宸秋哥哥嘴巴不說,可是心裏焦急得很,差點沖上天界,大鬧三十六重天,要不是護使哥哥及時阻止,恐怕又要鬧到玉清宮。

幸而七色彩玉蘊含充沛的靈能,及時補足了她匮失的靈氣,加上瑤池聖水的滋補,她才免于變回原體的危險。

只是宸秋哥哥陰鸷的臉色并未因此而略有好轉,反而是日日緊鎖眉頭,更加努力的埋首鑽研牟兆利遺留下來的艱澀秘笈,從那天起,她游手好閑的好日子宣告終結。

擺不完的陣,試不完的咒法,浸不完的符泉,燒不盡的黃符,唉,她都快悶出病了,偏偏宸秋哥哥就是不達目的不肯罷休。

他要的,無非是幫助她将靈犀轉化為與凡人相同的魂靈魄體,如此一來,雖然受限于本體以及天規,她還是不能任意離開崑侖,但是至少不必再擔憂什麽時候會變回本體。

宸秋哥哥曾經在她假裝熟睡時,不小心洩漏心事,凝重的神情和焦憂的口吻,抑郁的訴說他害怕再度失去的惶懼,寧願了斷性命,也不願再孤身獨影徘徊在空寂的崑侖。

他說他喜歡她,喜歡到連自己都害怕的地步,無法再承受渴望得到卻又在眼前失去的煎熬,他會發狂,徹底堕入魔道,毀天滅地也在所不惜。

她的宸秋哥哥呀,真的在意她,是打從心底疼惜、愛護着她。

「敏兒……」一只鐵臂适時撈起險些滅頂、渾身透着粉澤的玉人兒,讓她仰靠在桶緣稍作喘息,暈紅的雙頰襯映一身皎瑩,映入微微黯然的漆黑瞳眸。

「呼,好險,差點就溺斃在浴桶裏,說出去肯定笑掉人家的大牙。」她交肘撐在邊緣,仰高遍染紅霞的心型小臉,露出燦爛的笑容。

「把手舉高。」

「喔。」她像個無法自主的小娃娃,任人照料,聽話的舉高柔若無骨的雙臂。

尹宸秋用一件深赭色罩衫包覆住姣好的身段,抱出浴桶,這個時候,他從不避諱的深邃眼眸總會出現片段的閃爍,宛若一朵出水芙蓉的沾露花顏太過迷媚,稍一失神,他怕自己會遏止不下沸燙的情潮,做出吓着她的舉動。

「宸秋哥哥,你的臉色好難看,是不是病了?」被托送到床榻跪坐的嬌豔小芙蓉俯身向前,臉頰貼着心神不寧的俊顏,測探體溫。「好燙,你該不會是染了風寒?」

咦?染風寒的人是他,怎麽換成她天旋地轉、頭昏眼花?

一眨眼,他便翻身壓覆在她的上方,雙肘分撐暈頰兩旁,在她迷蒙雙眼欲看清之前,熟悉的薄唇已然欺近。

「唔……」宸秋哥哥的嘴好燙,蹭着她的唇好麻、好癢,不知道是不是風寒的緣故,自他鼻尖拂來的氣息燥熱難耐,侵襲過的每一寸雪膚象是瞬間燎起星火,裹在罩衫之下的身子莫名的驚惶,四肢虛軟,癱成一汪玉泉,無法施力。

「別怕,我不會傷着你。」察覺她眸中亟欲藏起的懼意,他無奈的嘆息,只好按捺過度放縱的唇舌,決定放棄進一步撷香的沖動。

修道之人最忌縱情過度,他不能為了一時的歡愉而壞了根基……但這一時的歡愉是他以過人自制的定性忍來的,所謂一時,卻是已經渴望許久的點滴累積。

看他極力壓抑而虛脫似的側卧躺下,敏兒疑惑不解的抹過粉腮,浸浴過的熱度未退,熱烘烘的真不舒服,連她自個兒都不喜歡過熱的滋味,怎麽宸秋哥哥還想親近她?

該不會是……

「宸秋哥哥,敏兒能不能問你一個問題?」她蠕動着偎近堅硬的頸肩,分捧鑲着迷人小酒窩的紅腮,睜大雙眸凝視着他。

他橫過一只手臂掩額,嘗試平息比以往都要更激昂的渴望,深怕臨危一刻破功,漫不經心的眼角斜睨,狀似愛理不應的随口敷衍,「什麽?」

其實他的心底正嘶吼着,能不能別用這麽讨人喜愛的無邪眼神看着他?表面上仍得佯裝無動于衷,這跟一口讓妖魔咬住不能脫身的折磨有何兩樣?最可怕的是,這只妖魔名喚「淫靡」,潛藏在心中,三不五時溜出來大鬧作祟。

「你……」她一臉認真,似乎有些委屈,閃着晶瑩光芒的雙眸純真得教人心慌,「是不是很想吃掉我?」

天人交戰的混濁思緒赫然一愣,他放下手臂,驚詫的坐起身。

她清靈的視線随之上揚,目不轉睛的跟着他的俊臉挪移。

「敏兒,是誰跟你說過什麽亂七八糟的話?是不是那只蠢魃?」

「哎呀!你怎麽罵起護使哥哥了?沒有人跟我亂說什麽啊,宸秋哥哥,你為什麽這麽問?」

「你知不知道剛才問了我什麽?」

「當然知道。」她咽了口唾沫,萬般怯懦的重複問題,「你……是不是很想把我吃掉?」

「你……」

「我知道,我全都知道。」她微蹙眉頭,頗為懊惱。「我身上這股濃濃的參味,走到哪兒就飄到哪兒,像上回我到京師找你的時候,一路上有好多妖魔鬼怪對我垂涎三尺,因為我是有靈犀的仙參,凡人若是吃了,能延年益壽,治愈百病;修道之人吃了,則能增進功體,靈源倍增;妖魔吃了,道行遽增……宸秋哥哥,你笑什麽?」

她說的都是真話,沒有半句是笑話,為何宸秋哥哥會笑成那副德行?不解的偏首,迷惑的觑着咧嘴朗笑的英挺俊容,瞅了半晌,她也感染了笑意,不自覺的咯咯嬌笑。

他已經很久沒有如此毫無罣礙的開懷大笑,感覺象是死過一回,又重新活過,祛除了長期積淤的憂郁陰霾,掃盡了肺脾裏污穢不堪的濁息,看的聽的聞的都是那麽的純善美妙。

敏兒,天真無邪的敏兒……世上只有她才能替他帶來這樣的感觸,也唯有她才能為他縫補心的傷痕。

她的一颦一笑,喜樂哀愁,全是他感受過最真實無僞的美好,是用性命也換不來的寶貝。

他得小心翼翼的捧在掌心裏,舍不得讓她受到塵俗的污染與半點傷害,而這傷害往往是來自于他的加諸,所以他克制對她的濃烈情意,不敢任意踰矩,哪怕是一分一毫,都傷她不得。

「你說對了,我是很想把你吃掉。」飒爽的笑聲方歇,他灼熱的雙眸盯着她甜美的笑顏,翻過昂軀,再次将她困鎖在雙臂之間,漾動無辜大眼的她嬌小如含苞花蕾,将鋼鑄的心一層層镕化,全然折服。

「我就知道。」她扁起粉櫻小嘴,終于明白為什麽這些夜裏宸秋哥哥老是用着忍耐抑制的痛苦神情擁她入眠,肯定是因為她渾身參味太香。

「如果說,我真的控制不住自己想把你吃了,你會怎麽做?」他煞有介事的問。

她還真的嚴肅思索,羞澀的柔聲道:「宸秋哥哥是這世上對我最好的人,你為了我差點犯下逆天大罪,還冒犯了王母娘娘,怎麽說,我都是因為你的緣故才能留到今天,假使真的到那時候,我想我不怎麽做,乖乖的躺在這裏,讓宸秋哥哥享用……」

「這可是你自己說的,我沒有逼你。」他忍住滿腔笑意,假裝當真接受了她自願奉獻的心意,作勢張嘴欲食。

「當然,是我心甘情願的。」她屏住氣息,閉緊雙眼,繃緊身子,蜷起手指腳趾,撇開細滑白嫩的螓首,不忍親眼看到他張大利牙享用的模樣。

片刻,他笑着開口,「既然如此,那我不客氣了。」

「嗯。」她咬着下唇,奮力點頭,表示贊同,同時暗暗告誡自己,不能哭,不許喊疼,只要宸秋哥哥高興,能對他有點益處,她怎樣都行,絕無異議。

慢慢的,熾熱的濕氣點染過軟唇,狂肆且溫柔的汲取甜美的芬芳,無盡的纏綿缱绻侵襲,她微張迷惘的眼眸,看見勾笑的薄唇銜吻她訝然開啓的小嘴,繼而遍及窘暈的五官。

他的悉心呵護盡在每個只能默默體會、無法言說的細膩舉止中展現,只為她一人舒露的柔情蜜意教她醺然陶醉,一時之間無法充塞太多念頭的小腦袋松軟軟的,像崑侖山頭的一團雲浪,飄呀飄的,不能自主,像那只從京師帶回來的紙鳶終能飛揚在蔚藍蒼穹,與眷戀的風相依偎。

古怪卻奇妙的感覺……被吻過的肌膚熱得發癢,一路蔓延擴及,她敏感的頸子與鬓角都泛起了小紅疹,頻頻打哆嗦。

「宸秋哥哥,你怎麽脫我的衣服?我怕冷。」卷入旖旎氛圍之際,敏兒迷惑的拉過剛被扯開的外袍,和大掌互搶。

浸浴過後的身子先熱後冷,實在難受得緊,宸秋哥哥明明知道的呀!

「傻瓜,把手放開。」沙啞的嗓音溫柔的安撫。

「喔。」她噘嘴照辦。

片刻,冷熱難斷的異樣感觸席卷全身,她弄不懂究竟是該喊冷還是喊熱,只能感受到他親昵的侵襲,芳馥香軟的身子下意識的蜷伏,他倚在紅透的耳畔,悄聲勸引,她才慢慢的松懈了緊繃的膚骨。

雪白無瑕的肌膚彷佛一匹乳色絲緞,在他反覆的逗惹下,織染上淺粉桃紅的亮澤,而他用着至誠的一顆心将她揉進體內,感受彼此的鼻息和心跳是如此一致。

「敏兒……」他吻着她因為喘息而起伏的頸脈,嗓音嘶啞。

「宸秋哥哥,敏兒好難受……」吃人參是這種吃法嗎?為什麽和祖奶奶說的完全不同?

「敏兒乖,一會兒就不難受,別怕,只要相信我就好。」他俯身碎吻香汗淋漓的額頭,安撫她的悸動與驚惶,心疼楚楚可憐的噙淚雙眸,迂回緩慢的擁有她全部的美好,心心相連,貼合的兩具剛柔身軀再也不分彼此。

料峭春風徐緩,吹拂過終年岚煙鎮鎖的崑侖,泉畔,悄然綻滿了繁盛花蕊,一只紙鳶卡在蒼綠林梢,曳着缤紛的彩尾,輕訴呢喃,微微驚醒了遠處的幽寂。

崑侖,不再清冷孤寥。

「可惡!姓尹的臭小子偏挑這個時候……根本是跟我作對,呿。」

高聳的獸雕檐角仰卧一道高大身影,單手撐枕腦後,紅發逆風吹亂覆蓋一雙醒目的長尖耳朵,臉色帶青,仍在努力泯除方才不小心窺觑一小幕的「明媚風光」,不時咕哝咒罵。

「虧我還特地趕下來給他們送禮,哼,不識好歹。」赫把玩起抓握在掌中的鮮美蟠桃,眼露觊觎的抹去嘴角的涎沫。「只要小敏兒吃了這顆蟠桃,姓尹的就不必再搞什麽聚靈納魂的狗屁茅山術,真是便宜他了……」

好可口,好美味,真想咬一口……赫瞧得雙眼發直,揣想着吃一顆蟠桃不知能抵幾百年的修習?反正底下的兩人正忙和着,他先幫忙嘗嘗滋味,誰知那個愛把人耍着玩的王母娘娘有沒有在蟠桃中動手腳,這是出自于一番好心,絕非惡意獨占。

喀啦喀啦,清脆的咬囓聲響徹了寧靜深夜,傳遍群山萬壑,戲谑淘氣的朗朗笑聲回蕩在蒼茫雲海,化成一則亘古神話,散布到各處,任随傳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