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Part-24

Part-24

part-24 尾聲

井長遇這輩子走過幾次很長的路。

第一次是十七歲那年的冬天,大雪紛揚,他穿着黑色防寒服,沉默地從争吵中轉身離開,走到書店卻邁不進門的路。

第二次是二十六歲那年,在祖國的千裏之外,在戰火紛飛的異國他鄉,他被母親手下的人強行送到機場的路。

第三次也是二十六歲那年,在被劫持後的灰暗日夜裏,他不認命地在腦海中一次又一次地規劃着可能的逃生路線。

第四次是回國後去看望母親,一個人,一步一步邁着臺階,一步一步走到石碑前。

但他也走過近的路。

比如。

“你現在累嗎?”慶功宴結束後,郁鹿忽然問他。

井長遇微微揚眉。“還好。怎麽了?”

“我想帶你去個地方。”郁鹿輕聲說道。“有點遠,吃得消嗎?”

“如果你不累的話,我沒問題。”他說道。從今晚慶功宴,他留意到她連酒碰都沒碰的時候,心裏就有預感了,像是什麽要發生了一樣,讓他不禁心跳加速。

郁鹿沒再給他思考的時間,開車回家,讓他收拾好行李,自己也收拾好東西,裝了水和一些食物,拽着他上了車,連換自己的車都沒來得及,一腳油門直接上了高速。

井長遇今晚喝了酒,也沒辦法幫她開,只能看着她如此任性行為……忽然就笑了。海棠花,也有瘋狂的時候。

“你睡一會兒,反正你喝了酒也沒法開車。”郁鹿把手機架好,開了導航。“長途夜路我沒少開,放心好了。”

井長遇神色裏有縱容也有幾分無奈。“這是想把我賣了?”

“你說呢?”車裏很暗,她的眼睛卻很亮。

作為編劇,郁鹿大部分時候的作息時間總是和別人不一樣,所以晚上,才是她精神頭最好的時候。不過跟井長遇在一起後吧,嗯,生物鐘也跟着健康了很多。

不過底子還在,開個車沒什麽問題。

井長遇沒喝多少酒,到天将亮時已完全醒了。趁着近服務區加油、郁鹿去洗手間的功夫,他也去洗了把臉,回來後自己坐上了駕駛座。

“我來開,跟着導航。”井長遇趕緊讓她休息,恢複精神。

郁鹿補覺的時間不是很長,也許是因為心裏藏了事情的緣故。醒來時天色漸亮,車卻沒停在目的地。

車外是堆積着厚厚白雪的街道,是蕭索而久違的街景。車子停在一間紅磚房前,店門還沒開。井長遇一只手搭在方向盤上,頭仰靠着椅背,在閉目養神。

郁鹿懵了一會兒:自己不是要帶他回家的嗎?怎麽導航導到這兒了?不是要給他個驚喜麽,怎麽被反客為主了?

聽見身旁人解安全帶的動靜,井長遇醒了。

兩人對視了一會兒,卻是郁鹿先笑了:“你該不是要把我賣了吧?”

井長遇微微揚了揚眉,神色裏有幾分打趣,眼底的光亮,像夏天從樹上簌簌撒下的韶光。“下車看看。”他一手解開安全帶,探身從後座拿了圍巾和帽子給她穿戴上,自己也套上了深藍得像黑色的大衣——郁鹿這才注意到出發前他換了衣服,裏面竟穿了件白色的高領毛衣。這是她的品味,卻不像他的。

郁鹿下車,踩着車邊的積雪,被他走過來扶住小臂,待站穩後,她才想起來。“這裏好像是我第一次見你的地方。”

井長遇微怔。“這裏也是我第一次見你的地方。”

這回,是郁鹿愣住了。

清晨的日光蒼白,被冬日的寒風吹走了溫度,卻沒吹涼她心頭的熱流翻湧。

原以為,你忘記了,未曾想,你我都記得。

郁鹿的視野忽然就被眼前的一陣溫熱模糊了。“我後來夢見了,才記起來……我怕你難過,所以……”她哽咽着,遲遲說不出完整的字句。

一開始,她只以為是夢境,可是後來這段畫面屢屢出現在她腦海裏,像是在反複提醒她什麽……後來,她花了力氣,才記起個大概,那年自己的年歲。那年的井長遇,回憶并不美好,所以她只當那些畫面是夢境。可是……剛才,他說,他們第一次見面是在這裏……

“你是什麽時候記起來的?”她紅着雙眼,直直地盯着他。“為什麽沒有告訴我……”

井長遇難得神色裏有那麽明顯的情緒波動,眼睛微紅,說:“第二次見你之後。我也以為,你忘記了,沒想到郁編劇的記憶力如此好。”其實,是一直記得,他心裏說。那年的初見,便已在他心裏埋下了一顆種子。

一見鐘情麽?不是,那時候哪裏會想那麽多。哪怕是再見之後,也不是一時間就冒出了心思。

他微微笑着,語氣裏帶着打趣。

“文字工作者,記憶不好怎麽行……”她低着頭嘀咕道。

剛剛發生的事情,在井長遇的意料之外。他笑着,從口袋裏拿出紙巾,輕輕按壓,給她擦掉眼淚。

紙巾放回口袋裏,手碰到了另一個東西。堅硬的盒子外殼,像是要保護裏頭的珍寶。他的手在口袋裏将其攥住,盒子棱角戳着手心的皮膚,刺痛感讓他的血液又熱了幾分。就是這種瀕臨失控的感覺,在跟她在一起之後,常常有,常常讓他感到興奮無比,甚至有些瘋狂。

“既然是要帶我回家,那麽,我沒有些交代,怎麽行?”他忽然單膝跪地,毫不在意地上的積雪和泥水。

你怎麽知道?她有一瞬被看破不說破的錯愕,轉而又想起某個早就暗地裏胳膊肘往外拐的老兄,心下了然。

一個被打開的小巧盒子映入她的眼簾。盒子中,是一枚戒指。打磨工藝幹淨利落的銀圈,上頭鑲着熠熠生輝的鑽石。

郁鹿猛地擡頭,見他單膝跪在自己面前,神色鄭重。難怪他要換衣服……原來他早知道了,還往她的計劃裏加入了自己的計劃……

街上有三兩個早起的老人家正慢悠悠地溜達着去買菜,全然沒有注意到路邊有人在求婚。

還是措不及防的求婚。

“十七歲之前,我對愛情完全沒概念,十七歲之後,我對婚姻,也沒什麽态度。我一直想,像我過往經歷這麽複雜的人,跟感情實在扯不上關系,也不該去耽誤別人。可是,當我再次遇到你之後,所有的想法都被推翻了。”井長遇永遠記得,當初她身處網絡暴力中心時,跟他吃飯,中途接電話時不甘卻無助的倔強神情,挂了電話後卻又若無其事地跟他說話,那時候,心裏的保護欲就已經泛濫成災。

“跟你在一起之後,我常常想到一句話——”

“什麽?”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井長遇說道,他記得,這是他表白的那一晚。回去之後郁鹿發的朋友圈文字。他頓了頓,卻又笑了。“可是我又想了想,我擔不上是‘金風’,所以,這句話應該寫成,‘井逢郁鹿,早是定數’。”

“郁鹿,我愛你。我真的愛你。”

郁鹿咬着嘴唇,努力忍住眼淚,聽他說着。

井長遇這輩子走過很多很遠的路,也包括走向她。

走得最近的一條,就是昨晚,她賣着關子要帶自己回家。

她叫郁鹿,也叫林深遇鹿,更是他在當年那亂如迷局的人生密林裏遇到的鹿,靈動而鮮活,堅強卻柔軟。

……

過去的就随昨天去吧,就讓一切回到原點——

“那麽,郁鹿小姐,請問你願意嫁給我嗎?”

過去的歲月,有些早已蒙塵。

過往的記憶,有些已成灰色。

他曾有千百個堕落的理由,卻依舊選擇了向善。

當初選擇,不過本能,如今回想,冥冥之中,是為餘生的路,能夠澄澈而光明。和心愛的人,舉案齊眉,地老天昏。

“當然,我願意。”

很多年後,她記得那天井長遇求婚後和她的擁吻,熱烈纏綿,毫不在意其他人的存在……他絕對不是能在大衆場合做親密舉動的性格,遇到她,卻總有例外。

當然,後來不知過了多久,起了風,他怕她受涼,才回了車裏……

算了,她想,就一直這樣好了,天旋地轉随它去。

只要記得往後的路,通往我們的歸途。

金風玉露,終成眷屬。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