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34天已經徹底暗下……

石澳大宅。

傅玲玲吩咐傭人将靈芝、西洋參炖的烏雞湯端來,邊對莊家宜道:“你昨日又是一夜未歸家,傳出去像什麽樣子。”

莊家宜只低頭喝湯,也不講話。

傅玲玲瞧她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火氣直往太陽穴竄:“他家都是死絕了嗎?輪到你去花錢出力?這都還沒嫁過去,真要是嫁給他,我瞧你做牛做馬的日子在後面呢!”

莊家宜終于擡起頭,冷笑道:“他身上被槍子打穿的窟窿多大,媽媽知道麽?我真該帶媽媽去親眼瞧一瞧,免得講出來這樣薄情寡義的話,叫老天爺聽見,又要給我們一家記上兩筆。”

“啪——”

只見莊汝連筷子拍在桌上,橫眉怒目,對莊家宜道:“我看你才是該照一照鏡子,瞧瞧自己現在這副要死不活的樣子,都是哪裏學來的,橫豎是家裏人欠你的。”

他想起莊家宜那日在書房裏,信誓旦旦講非林濤不嫁的樣子,更是火冒三丈,失望至極。

他胸口發悶,道:“你是鐵了心要嫁給他,別怪我跟你媽媽不近人情。”

“你搬出去,不必再為莊氏做事,我會在報紙上發聲明,我莊汝連與你莊家宜,此生父女緣分已盡,往後你好自為之。”

傅玲玲在一旁抹眼淚。

莊家宜看着父母,他們滿臉愁容與失望,都不再是記憶中那樣體面。

她心口澀得發疼,良久,才緩緩道:“我的一粥一飯,都是父母之恩,不過我都已過而立之年,有手有腳,離開家也未必就會餓死街頭。爸爸不用擔心,同林生結婚,哪怕貧賤夫妻百事哀,我再不會向家中張口要一分錢。”

說完,她便起身下桌了。

這一頓飯吃的叫人不快,莊汝連跟傅玲玲沒吃幾口,便叫傭人将一桌菜收了走。

傭人端來茶,莊汝連跟傅玲玲喝了兩口,便見管家講莊景明夫婦來了。

傅玲玲眼角都發紅,稱身體不舒服,留了莊汝連一個人在客廳。

莊景明看見父親一個人坐在客廳,心中隐隐猜到大約又是莊家宜在家中鬧了不愉快,便笑道:“上午陪杭之去做檢查,沒趕上同爸爸跟傅姨一齊吃中飯。”

提到中飯,莊汝連面色不豫:“不吃也罷。”

莊景明笑笑,護着宋杭之坐進沙發,又摸摸她的手心,叫傭人拿了毯子來。

莊汝連見小兒子跟兒媳恩恩愛愛的樣子,想起傅玲玲的三個孩子,心裏一比較,更是對莊景明夫婦和顏悅色。

“景明,都講家和萬事興,你跟杭之感情這樣好,我這個做老豆的,都好替你們開心。”

他嘆道:“你在家中年紀最小,卻是行事最沉穩的一個,那天我都還聽見Charles誇你老成持重。哪裏都像家宜他們,成日裏盡會氣我。”

莊汝連又見宋杭之恹恹的,好似打不起精神,便問道:“杭之,你家中事務是否忙碌?”

莊景明接過話,笑道:“她家中事務已經步入正軌,醫生也講她現時不必過度緊張,适當工作其實都會更有益。”

莊汝連卻只瞧着宋杭之。他心知小兒子生怕妻子的工作權利被剝奪,關進大宅待産,他們這樣人家的兒媳,總逃不過這樣的命運。

但他仍是想聽聽杭之的想法。赫拉

宋杭之這才勉強笑道:“大伯過來接手,我肩上擔子都輕好多。”

其實自從宋家出事,莊氏視若無睹之後,宋家已經跟莊氏斷了往來。宋杭之的母親王蘭本就不喜歡莊景明,每每宋杭之帶莊景明回娘家,王蘭都借口不見,即便見面,也都是陰陽怪氣,講話句句帶刺,叫莊景明再不要上門來給她添堵。如今也不過看在女兒懷了孩子的份上,才沒對莊景明冷嘲熱諷。

但生活始終都要繼續,宋杭之仍不得不硬着頭皮,陪莊景明來應付兩個大家族的紛繁人事。

莊汝連聽了,先是點頭,然後才道:“你現在最緊要是安心養胎,其他都不要再太操心。”

宋杭之肚子裏若是男胎,便是他莊汝連的長孫,意義非凡。

“你懷胎辛苦,我作為家長,看着也好心疼,我想私人先劃給你一點零花錢,你是富貴人家的孩子,可能看不上,不過是爸爸的一點心意。”

莊汝連給了宋杭之1個億“零花錢”。

宋杭之心內覺得諷刺,那日她低聲下氣來請求莊氏伸出援手,莊汝連怕信和的聲譽被宋家醜聞連累,閉門謝客,甚至都搭私人飛機連夜趕去星島。直至宋篤之的事塵埃落定,他莊汝連自始至終都未露面。

如今她懷了莊氏的孩子,連男女都未可知,莊汝連便大方拿出1個億給她作零花。日後若是生出長孫,想必她一定能母憑子貴,10億獎勵都不在話下。

但宋杭之沒作聲,只是對莊汝連笑道:“謝謝您。”

時過境遷,她再不是無憂無慮的孩童。

莊汝連笑道:“我也不是老古董,你現時該做事就做事,只是畢竟不比從前,凡事都要更小心。”

他又對莊景明道:“你跟管家講,淺水灣那邊再添幾個人手。我之前那臺車給杭之用,再派兩個人平時跟住她。”

莊景明都一一應承。

港島國際機場。

天是青灰的,飄起細細的雨。

莊景明正在将28寸行李箱從後備箱裏搬下來,肩頭都被打濕。

宋杭之坐在車裏,望着後視鏡裏的他。今日她出發飛紐約,是陪大伯宋行之去見一個故人。原本她以為家裏司機跟着就可以,最多再派兩名保镖,哪知道莊景明竟然都推掉工作,自己開車來送她。

莊景明撐起傘,扶宋杭之下車。

兩人共一把傘,在風雨裏立着。

莊景明道:“Anna會陪你,有事同她講。”

宋杭之點頭。

莊景明又笑道:“杭之,其實我都好不願意你去外面。”

他的眼神認真,聽上去并未在開玩笑。

宋杭之低下頭,看着鞋尖,道:“我會常常致電問候你。”

莊景明幫她攏了攏大衣,笑道:“早點回家,我等你們回家。”

他用了“你們”,宋杭之的手撫上小腹。

莊景明見了,嘴角笑意更深,俯身親了親她的發尖。

渣甸山,花園別墅。

莊景明細細問了女傭莊老夫人的近況,示意她不必陪着,自己獨自往二樓去。

卧室裏的窗簾半拉着,光線晦暗,只在床頭點了一盞燈。

上個月莊老夫人晚間起夜,沒注意摔了一跤,雖講沒什麽大事,老太太的精神頭卻是一日不如一日。她又不願意住進醫院,莊汝連只好将二樓卧室改成了簡易病房。只是如今老人躺在床上,每日昏睡的時間都已經多過清醒了。

莊景明拿來一只小馬紮,像小時候坐在生病的媽媽床邊一樣。只是這次躺在那裏的,是将他帶大的嫲嫲。

他握起老夫人搭在床邊的一只手,她的胳膊瘦得厲害,輕的仿似只餘下一層皮了。

莊景明輕聲道:“嫲嫲,杭之她有了孩子,我要做父親了。”

老夫人閉着眼睛,臉上是如海的沉靜。

“我沒有媽媽,都不知道向誰問,只好來問你。”

“嫲嫲,女仔有了孩子以後,是否都會難過呢。”

“杭之她有時會掉眼淚,其實我都看見,但我知道她不想提一些事,所以我都陪她裝傻。”

莊景明擡手揉了揉眼睛:“Dario同我講是激素變化,我好希望他是對的。”

“我記得你同我講過,兩個人同攜到老,真心最緊要。可是人心都會變,只需要一點點籌碼,兄弟阋牆,父子相殘,舊友會背叛彼此,愛侶會變成最陌生的人。”

他想起從前種種,嘴角扯起一絲涼薄的笑。

“其實家宜講得沒錯,我們家的人,都是薄情寡恩,自私又僞善。”

“但我……我都好想跟她同攜到老。”

良久,他放下老夫人的手,側過頭,瞧見黃花梨木矮櫃上放了一柄紫檀靈芝如意,忽而笑道:“這些又有什麽關系,她已經嫁給我,是我的妻子,現時亦是有了我的孩子,我們必然都會同攜到老,一生一世。”

天已經徹底暗下來,卧室內愈發晦暗,他的眼神顯出一種沉甸甸的黑,帶了靜默的瘋狂。

紐約第五大道,瑞吉酒店。

大伯宋行之下飛機便約舊情人喝下午茶,留了一名助理,跟Anna兩個人陪同宋杭之辦check-in。

“Lily,你怎麽過來紐約!”

宋杭之轉過身,只見翁聿戴一頂紐約洋基隊logo的鴨舌帽,挑起嘴角朝她笑。

她答道:“我陪大伯來辦事。”

翁聿笑道:“我來這邊吃過brunch,下樓就看見你啦。”

他好像又長高一點點,宋杭之原先還能夠到他耳垂,現在只到他下巴。

“你又長高了?”

翁聿搖頭笑道:“你是不是傻。”

他用腳尖輕輕碰了碰宋杭之的鞋跟,笑道:“妹妹,你今天穿的平底鞋。”

這個動作顯得很親昵,莊景明留的助理Anna還在邊上,宋杭之縮回腳尖,往後退了一小步,道:“誰是你妹妹,我都已經phd畢業,你這個法學院在讀生。”

翁聿嘆氣道:“我可太傷心了。為了你,我都放棄港島的璀璨星途,跑回來C大,通宵讀reading寫memo,找學長學姐騙到上屆的outline應付final,好容易今年夏天畢業,還寫了信跟你報喜,結果你都像失憶一樣,還以為我仍是在讀生。”

宋杭之訝然道:“你都給我寫了信?我沒收到呀。”

兩個人又叽叽咕咕讨論了一番這封信的去向,宋杭之否認收過信,翁聿則堅持認為宋杭之一定都收到信,只是為了掩飾日漸衰退的記憶力以及對他翁某的冷漠絕情,現場失憶。

“算了,你請我吃飯,慶祝我畢業,好不好?”翁聿笑道。

宋杭之看了一眼正在講電話的Anna,點了點頭。

第五大道飄起紛紛揚揚的雪,翁聿随手将鴨舌帽反扣在宋杭之頭上,笑道:“擋雪。”

鴨舌帽上有他的溫度,宋杭之感到不自在,将帽子還給他,道:“我也有帽子。”

她從派克大衣的兜裏翻出一個皺巴巴的紅色絨線帽,戴在頭上。

翁聿個子高,擡手便捏了捏帽頂的絨球,笑道:“它倒是挺配你。”

宋杭之看着跟在自己身後的Anna,直接一巴掌拍在翁聿胳膊上,道:“我結婚了,結婚了你懂不懂,我丈夫心眼小得很,你注意一點。”

翁聿聽了,卻是笑得更開心了。

宋杭之氣得一腳踹飛了街邊的雪堆,Anna趕忙跑上來扶住她。

被翁聿看在眼裏,嘴角的笑意漸漸都凍住。

翁聿在中央公園附近找了一間做地中海菜的小酒館。

“香槟?霞多麗?還是——威士忌?”

宋杭之搖頭,道:“熱牛奶。”

翁聿合上菜單,漫不經心笑道:“Lily,你是不是要當媽媽了。”

宋杭之也不同他廢話,邊點頭,邊笑道:“是,我要當媽媽了。”

那一瞬間,宋杭之并不真正懂得翁聿的眼睛裏是怎樣一種神色,因為他很快便低頭笑道:“那恭喜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