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37莊景明看着她,……

石澳大宅,書房。

莊汝連吃掉莊景明最後一個卒,對小兒子笑道:“好久都未同人下過,恐怕都有些手生。”

莊景明笑道:“父親再手生,也是我這樣的比不過的。”

他低頭瞧着棋盤上的紅黑棋子,忽然想起大哥莊家麟。

從前有資格坐在此處同莊汝連對弈的,只有家麟,後面他出了事,莊汝連常常一個人坐在書房裏,對着棋盤枯坐,一坐就是半天功夫。

莊汝連笑道:“棋子如兵将,這一盤棋就仿似戰場,戰場無父子,不要怪老豆心狠手辣。”

父子二人又下了幾盤,莊汝連似是有些倦色,便叫傭人收了棋盤。

兩人又閑聊了一會兒,只見莊汝連起身拿了一疊文件,放在小兒子跟前。

是莊氏跟傅氏關于船運業務的合作備忘錄。

莊景明只翻了幾頁,便放下來,笑道:“傅伯伯願意跟信和合作,是一樁美事。只是我不懂船舶業務,都好難給家裏幫上忙。”

莊汝連看着跟自己打馬虎眼的小兒子,也不戳破,只是笑道:“近日還有另一樁美事。”

他拎起紫砂茶壺,給茶杯裏添了水,道:“宋氏的核心資産已經縮水40%。”

茶煙缭繞中,只見莊景明笑道:“爸爸,人家未必肯賣的,何必鬧得那樣難堪。”

莊汝連放下茶杯,閑閑道:“恐怕由不得他,我都已告知老友,宋行之他借不到錢的。”

自宋篤之被收監,圈內幾家講得上話的富豪,便隐隐跟莊汝連走得愈發近,大有唯莊氏馬首是瞻的意味。何況聯合圍剿宋氏,莊氏拿大頭,衆人跟着也能喝到肉湯,何樂而不為呢。

良久,莊景明終于道:“杭之始終都是我的妻子。宋氏落難,我不去救火,已經是不仁不義,如果都要趁機低價收購宋氏,這樣落井下石,恐怕長遠看,都會失掉人心,對信和形象亦是有負面影響。”

莊汝連瞧着小兒子拐彎抹角地講出一堆借口,也沒答話,只是摘了鼻梁上的老花鏡,閉起眼,邊反手捶了捶自己的右肩,笑道:“我是老啦,那天跟Robert一齊打球,他同我講,今年秋天就對外宣布退休。”

“我今年也快要七十歲,身子骨瞧着雖然硬朗,我自己卻是知道,精神勁是一日不如一日,也不知哪天就油盡燈枯了。”

他忽然又睜開眼,看着莊景明,笑道:“也是時候将信和交給你們年輕人了。”

家麟已經瘋掉,家宜嫁了一個中三都未畢業的保镖,家誠又是個吃相難看、做事沒有底線的孬種,他的這些兒女,可堪大用的只剩這個小兒子。

他冷眼瞧着這些個兒女厮殺,小兒子最能忍耐,亦是最冷酷無情的那一個。

但他亦是明白,小兒子仍是那樣年輕,在某些時刻,不免都會感情用事,譬如背着他,跟Rochester的大兒子達成協議,給宋氏輸送了三個億的資金。

他不得不親自掐死小兒子的心慈手軟。

外面風雨晦暝,他的小兒子坐在那裏,長久地沉寂着。

莊汝連笑道:“你從前都做得很好,這一次也不會讓爸爸失望,對不對。”

莊景明陪莊汝連吃過中飯,便獨自開車,到了新界北的和合石墓地。

他很快便找到母親羅燕菲的墓碑。

墓碑上是母親二十多歲時的相片,将近半個世紀過去,她仍是純真明豔,永遠都不會老去。

莊景明俯身坐在石階上,從口袋裏拿出兩塊朱古力,一塊給了羅燕菲,另一塊攥在手裏,他盯着瞧了一會,忽然笑道:“今天他講會将信和交給我。”

他撕開朱古力的包裝紙,掰了一小塊。

朱古力在嘴裏化開,帶着一點點苦。

他擡起頭,看見天邊湧起烏青的雲。

似乎下起了雨,他眨了眨眼睛,臉頰有濕漉漉的東西,一直淌進嘴裏。

淺水灣。

莊景明回到家時,看見傭人在院子裏除草,便問她杭之是否已經吃過晚飯,傭人搖頭,道:“夫人講等您一齊吃飯呢。”

現時已經都是晚間8點,莊景明皺起眉頭,道:“她懷孩子好辛苦,有時拿自己身體撒氣,你們不能陪她一齊胡鬧。”

傭人賠笑道:“夫人今日心情很好,還開了菜單子,叫廚房做了一桌菜,說是好久沒和您同桌吃飯了。”

莊景明聽了,略點頭,便疾步往家中去。

莊景明剛走進餐廳,便見宋杭之要起身迎他。

他将人按在椅子上,笑道:“這樣客氣做什麽,倒顯得生疏。”

他掃了一眼桌子,都是平日裏他愛吃的菜色。

宋杭之給他盛了一碗湯,笑道:“還不是莊老板忙得腳不着家,我可不得好好表現,将你伺候得開開心心,才能多多回家。”

她坐在莊景明身側,身子貼上他,下巴靠在他的肩窩,問道:“最近忙些什麽呢,莊老板?”

莊景明環住他,笑道:“不過是公司裏的事。”

宋杭之笑道:“看來近來又有大動作。”

未等莊景明搭話,她便給玻璃杯裏倒了紅酒,遞給莊景明,又給自己添了一杯茶,舉起茶杯,邊笑道:“不講這些,好沒意思。我們夫妻難得同桌吃飯,按道理都要開一瓶好酒,兩個人一齊飲醉才是有趣。可惜我肚子裏還有個小的,只好以茶代酒。”

今夜她心情這樣好,會講俏皮話,還對他笑,一切仿佛都回到從前的光景。

莊景明跟着也覺得開心,被她哄着喝掉了大半瓶紅酒。

他也許都有些醉了,淺黃的燈影下,妻子的眉眼都染上一層冶豔妩媚。

她剛懷上孩子那會兒,對氣味尤其敏感,幾乎是吃什麽吐什麽,都瘦成小母貓一樣的尖臉。如今養得圓潤許多,也許因為當了母親,她笑起來時帶了絲溫婉,無故就能叫人心安。此時她嘴裏又講着俏皮話,眼波流轉,更有一種旖旎的風情。

莊景明捏住她的小手,只覺手心裏像是握着一團羊脂玉,在這樣炎炎夏日裏,沁涼細膩,勾的他心神蕩漾,令他細細摩挲着,舍不得放開。

一陣輕笑聲後,他耳邊貼上來一個黏糊糊的聲音,仿似都泛着潮濕的水氣。

“老板,我好熱呀。”

宋杭之坐在他身側,含住他的耳垂,舌尖輕輕舔着,溫熱的氣息在他的脖頸間萦繞。

莊景明摸到她沉重的肚子,深吸一口氣,極力壓住心中騰騰升起的欲念,淺啄她的唇角,喃喃道:“不行,杭之,你有孩子,再等一等。”

他看着她,眼睛裏是無限的沉沉柔情。

宋杭之的鼻尖仍是蹭着他的脖頸,嘴裏笑道:“老板,我可是等不及了。”

她湊近他,一字一句緩緩道:“你借我10個億,好不好。”

莊景明擡起頭,像是被潑了一頭水,渾身都是冰涼的。

宋杭之像是沒看見一樣,仍是自顧自笑道:“家麟在青山醫院發瘋,家宜嫁給保镖自立門戶,家誠又是個沒本事的撲街貨。爸爸能用的,大約只有你一個了。”

她看着莊景明,笑道:“如今你在信和,一定能講上話的,對不對。”

莊景明的酒已經醒了一半,他扭過頭,嘴裏發澀:“抱歉,杭之,我不能答應你。”

宋杭之點頭,道:“我猜你大約也不會這樣好講話。”

她盯着玻璃杯裏的殘酒,像極了殷紅的血。

“那你能不能跟莊汝連講,放我家一條生路。”

“那天姆媽跟大伯來看我,我躲在洗手間,聽見他們講借不到錢,從前舊友都撇的幹幹淨淨。是不是莊汝連幹的呢?找一幫走狗趁火打劫,他能做出來的。”

莊景明面色平靜:“跟爸爸沒關系。”

宋杭之笑道:“是麽?”

莊景明道:“不要胡思亂想。”

宋杭之沒理會他,笑道:“你不給我看報紙,斷掉家裏的網絡,以為我是傻子,什麽都不知道。”

“不過我現時也沒證據,但我想,總有一天我會知道。”

“我總會知道,你為了坐進信和的三十層,會怎樣對待我和我的家人。”

她打量着莊景明,想從他臉上窺探到慌亂、心虛、難堪。

餐廳裏只點了一盞頂燈,黃黯黯的,他背着光,坐在陰影裏,默不作聲地盯着她,斯文硬淨的臉,一半晦暗不明,露出來的另一半臉,顯出一種平日裏看外人時的淡漠。

宋杭之的指尖輕輕蹭着茶杯的杯口,笑道:“我在想,那一天都會發生什麽事?是否會好精彩?我真想看一看你的表情。”

莊景明看着她,忽然伸手捏住她的下巴,輕聲道:“別做蠢事。”

他明明一副風平浪靜的樣子,可她的下巴卻被他捏得生疼。

宋杭之仍是咧開嘴,笑道:“我還要看着你坐進信和的三十層,哪裏就會做蠢事呢?”

莊景明放開手,淡淡道:“那樣最好。”

他叫來傭人,當着宋杭之的面,将事情一件一件都交代了。

宋杭之的心倏地往下沉。

她明白,在接下來的一個月,她恐怕是要被莊景明軟禁在這間房子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