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36他手裏唯一上臺……

二零零年四月,受美國次貸危機影響,HK恒生指數開啓三個月暴跌,從21,000點跌至六月最低的10,600點。

西貢,清水灣。

郎世明讓傭人撤掉餐盤,對莊景明笑道:“我從前在歐洲做事,跟Antonio認識,他是意國celebrity chef。今次他來港度假,正好請他過來家中掌勺。只是Antonio慣會做意國菜,都看不上其他,不知是否合你胃口。”

莊景明笑道:“我讀書時有好友在意國南部Salerno省長大,放暑假時我們都會去他家做客,他媽媽做意國傳統菜肴招待我們,vitello tonnato?雖然不如法餐精致,但很好味,我都吃不夠。”

郎世明笑道:“意國人不如法國人那樣,懂得如何裝飾自己,再對外推銷。”

“不過我想,低調做事總是不會出錯。”

莊景明笑了笑,沒講話。

郎世明跟着又請莊景明去家中書房小敘,叫傭人做了兩杯咖啡端來。

郎世明先是啜了口咖啡,嘆道:“世道艱難,日子都好難捱,宋氏本周又要關停灣仔跟九龍12間餐廳。”

他打量着莊景明,笑道:“聽講宋行之在尋求資金注入,景明,你現時在信和都風頭無兩,是否考慮雪中送炭呢?”

莊景明笑道:“Charles,我在信和算什麽呢?還不是一切都聽從父親指示。”

郎世明點頭道:“傅齊和正在同你父親接洽,我想大約是談合作。”

傅家十年前開始做船舶生意,如今做得風生水起,莊汝連這兩年亦是有心在航運生意上分一杯羹。

莊景明沒講話。

郎世明笑道:“其實傅氏跟莊氏的買賣能否談成,恐怕都要看你。”

他講得隐晦,但莊景明何其聰明,他手裏唯一上臺面的、能夠拿來交換的籌碼,便是妻子的家族。

但他只是笑笑,道:“Charles,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但我不會出面收購宋氏。”

“我可不願意我的孩子還沒出生,父母就成仇人,老死不相往來。”

郎世明笑道:“景明,有時我都很怕你,因為你的身體裏住着一個蒼老的靈魂,是最冷酷的看客,好像所有事在你眼裏,都是戲臺上的戲,旁人在大笑或者流眼淚,你都會無動于衷。”

“可是有時我又會覺得,你都有一種愚蠢的天真。”

他湊近莊景明,笑道:“你以為是否出面收購宋氏,是你自己能決定?”

“你親愛的父親,一定都會開出一個你不可能拒絕的條件。”

莊景明沒講話。

郎世明看着莊景明,想從他波瀾不驚的臉上瞧出些什麽,但最終放棄。

他承認莊景明城府深沉,即使在這樣的時刻,他的臉上都不會有一絲裂痕。

矮幾上疊着幾本書,郎世明随手揀了一本,也沒翻開,只是低頭笑道:“聽家誠講,你也愛讀歷史書,那麽你一定都知道,古往今來的人,心慈手軟是何種下場。”

他擡起頭,笑道:“景明,你沒有退路的。”

淺水灣。

莊景明回到家時,宋杭之正靠着沙發,在念一本童話書,她一會兒捏着嗓子,搖頭晃腦,扮笑裏藏刀的老婆婆:“好孩子,是誰帶你們到這兒來的?來,跟我進屋去吧,這兒沒人會傷害你們!”

一會兒哭喪着臉,扮傷心的小女孩:“親愛的上帝,請幫幫我們吧!”

宋杭之邊念,一只手搭着肚子,輕輕撫摸。

莊景明倚着門廳的立柱,瞧了一會兒,被宋杭之察覺,只見她立即扔了故事書,扭過頭道:“累了,不念了。”

莊景明知道她大約是不好意思,便走過去,坐在她身邊,拿起書,溫和笑道:“故事沒講完,寶寶一定都睡不着,晚上又要鬧你。我給寶寶念。”

宋杭之道:“亂講,它都好乖的,比你讨人喜歡多了。”

莊景明笑道:“是,我甘願作檢讨。”

身邊人突然不講話,咬着牙,面色發白,莊景明低頭,看見她小腿在打抖。

他俯身替她按摩小腿的肌肉,道:“抽筋了?”

宋杭之點頭,心裏極力忍下的委屈突然噴湧而出,鼻子發酸。

大約女仔有了小孩,總會多愁善感。

她吸着鼻子,道:“你給我按按腳。”

莊景明給她脫了襪子,才看見她的腳都腫了起來。

他将她的一雙腳攏進懷裏,輕輕揉着,邊道:“它哪裏乖,這樣會折磨人。”

宋杭之愁道:“聽爸爸的口氣,後面還要生呢。”

莊景明眸子暗了暗,笑道:“爸爸是舊式思想,總是想子孫開枝散葉,家裏都好講究人丁興旺。”

宋杭之喃喃道:“我家裏都很懊悔只生了我一個,遇見大事,找一個能商量主意的人都好難。”

因為肚中孩子都已經31周,宋杭之每日都極累極困倦,此時莊景明緩緩揉着她的腿跟腳,令她又陷入一種渾身松軟的、泛着麻意的昏沉狀态,眼皮都睜不開,不知不覺就卸了防備,講出心聲。

莊景明聽了,也沒講話,只是親親她的嘴角,道:“這裏睡覺都會着涼。”

他讓宋杭之靠在懷裏,摟住她進了房間。

這天周日清晨,宋杭之聽見傭人的敲門聲,都已經是上午十一點鐘。

“進來。”

傭人講宋杭之的母親王蘭、大伯宋行之來看望她,已經在樓下等了一個鐘。

宋杭之突然想起來母親王蘭昨天跟自己講過來看她,只是她昨天起夜五六回,直到天亮才睡安穩,再一覺醒來便是中午了。

宋杭之抱着沉重的肚子,讓傭人扶自己起身,往會客室走。

“景明回石澳的老宅子了,他們家的規矩,周末都要回家陪家長吃飯的。”

宋杭之看見母親跟大伯,臉上便強挂上了笑意。

王蘭見女兒都腫了一圈,她自己是過來人,知道生孩子是怎樣的苦痛,更是心疼得恨不能女兒即刻卸貨,省得再受罪。

她不喜歡女兒嫁的人家,連帶着對這個孩子也沒什麽耐心跟愛意。

王蘭握住女兒的手,輕輕摩挲着,忍不住垂淚:“姓莊的怎麽就值得你給他生孩子。”

大伯宋行之見杭之臉上也現出隐隐的消沉,知道她恐怕被王蘭勾着想起從前的事,便道:“信和又并非景明一個人講了算,大人之間的是非,何必怪到孩子身上。杭之,你同景明安心經營小家,其餘事都不必過于在意。”

王蘭嘆了口氣,便又跟宋杭之叮囑了幾件孕期注意事項。

卻聽宋杭之問道:“大伯,家裏公司最近都還好嗎?”

這時,傭人布好菜,來請衆人用飯。

宋行之便笑道:“先吃飯,其餘慢慢再講。”

飯桌上,宋杭之面前擺着一碗鲫魚豆腐湯,湯炖成奶白色,她卻是沒什麽胃口。

王蘭勸道:“好歹喝一些。晚上想吃什麽,姆媽來做。”

宋杭之搖搖頭,仍是對宋行之道:“大伯,是不是家裏公司遇見困難了?”

她如今一個人呆在家,每日所做的,不過是看書跟看電影。莊景明叫傭人将每日報紙都收起來,網線也斷掉,講最近大家日子都好難過,她懷了孩子,少看些破産跳樓的新聞,對肚子裏的寶寶不好。

但去年年底,市場已經都開始低迷,今年三月,宋氏亦關掉兩間餐廳。她又不是傻的,見宋行之語焉不詳,便更要追根究底。

宋行之放了湯匙,笑道:“不過是賣了幾間餐廳,家裏工廠都還在做工,你不要胡思亂想,聽他們亂講些捕風捉影的事。”

王蘭亦是附和道:“是的呀,那些記者最愛把黑的寫成白的,才将報紙賣掉的呀!囡囡,你現時将身體養好,是第一等大事,其餘都不是你該管的。”

宋杭之狐疑道:“真的麽?”

宋行之笑道:“要是公司熬不下去,我跟你姆媽還有心思來看你?到處找錢都來不及,哪裏都會有這樣閑情雅致同你一齊吃飯呢。”

宋杭之點了點頭,終于放心低頭喝起了湯。

吃過中飯,王蘭扶着宋杭之去睡午覺,而後跟宋行之在客廳沙發略坐了一小會。

王蘭道:“大伯,我叫了幾個銀行老友,明天晚間我們一同去見見。”

宋行之點頭。

王蘭又道:“大伯,你下定決心不找莊汝連借錢了?”

宋行之笑道:“信和的确是一艘大船,外面這樣風雨飄搖,它都不會倒。不過上次篤之出事,莊汝連都急着連夜撇清關系,想來他并不真正将我們當做親家。”

“何況莊汝連若是不願借錢,到時景明夾在莊宋之間,又是十分為難他。他同杭之伉俪情深,我們做長輩的,總是要多替孩子們着想,不能将腌臜事都扔給他們。”

王蘭嘆道:“大伯,你說20億資金缺口,我們都要上哪裏找錢。”

宋行之道:“天無絕人之路,正儀是篤之跟我父親的半生心血,核心資産哪裏就能夠賣給不相幹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