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攤牌

朱辭遠乍聽這聲音便覺熟悉,一擡頭果然見懷恩蔫着一張小臉怯怯地看着自己,臉色驟然一肅,“出去。”

懷恩不肯,連忙跪地,“殿下且饒了奴才這回吧。奴才愚鈍,若奴才往日哪裏犯了殿下忌諱,還請殿下責罰,只是不要将奴才遠遠地丢開,奴才……”

哪知朱辭遠不再聽下去,只起身往外走,懷恩生怕機不可失,時不再來,便一咬牙,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抱住了朱辭遠一條腿:“殿下,再給奴才一次機會吧!”

“機會我已經給過你了,放手。”他的語氣很冷淡。

熟料懷恩抱得更緊,不肯撒手,朱辭遠有些生氣,也不動了,朝書房外喊道:“長寧!長寧你進來。”

眼見就要有人進來将自己拖走,懷恩再顧不得其他,聲淚俱下地喊道:“殿下!殿下救奴才一命吧!奴才今日差點被人殺死!”

朱辭遠一頓,見門外有人進來,想了想,還是揮退了。

懷恩這才松了口氣,手上卻不敢放松,趁着朱辭遠還未呵斥之際,忙手腳并用死死地抱住了朱辭遠的腿,仰起一張淚津津的小臉哀憐地看着他,頗有些像哪家執拗的小孩子看見心愛的吃食,大人不肯賣,便一屁股坐在長街上大哭撒潑的模樣。

朱辭遠被她弄得沒了脾氣,“你先起來。”

“那殿下先答應不趕奴才出去。”懷恩抹了把淚。

朱辭遠嘆了口氣。與其說是自己不願再給他求饒的機會,不如說是怕自己再次心軟妥協慣的,慣得這奴才無法無天了去。他知道今夜又要被她得逞了。瞧瞧這奴才,多會得寸進尺,他才松了口,她便順杆而上了。

朱辭遠不再縱容,只靜靜看着她,不發一言。這招果然奏效,懷恩頂不住威壓,只好松開手,還順便狗腿地替他理了理袍角。朱辭遠坐回了案後,語氣松緩了些:“說吧,到底怎麽一回事。”

懷恩抓住機會,把這些日子以來如何被同屋監視,又如何被毒打一一說來,講得聲淚俱下,繪聲繪色,又說了自己從被敲暈到被投入河中,只略去了被朱承昭救下這一節,只說是被扔下湖後,腦袋磕在石頭上,便醒了,嗆了幾口水,等人走後才自己游了上來。

朱辭遠知道她眼淚裏博同情扮可憐的成分居多,卻還是忍不住心軟。那日他将她趕出了內院,實在是在氣頭上,可當晚就做起了噩夢,夢裏她血淋淋地趴在刑凳上,蒼白着一張臉對他講:“殿下,好疼。”他驚坐而起,便命長寧偷偷去打探懷恩的情況,聽說他雖然每日勞苦,吳祥卻并未去刁難她,這才放下心來。又怕自己早早便讓她回來,以那奴才的性子怕又要輕狂了,哪裏能吃下教訓,便硬下心腸,決定再過些日子,讓她再磨一磨性子。哪裏知道即便自己敲打在先,那吳祥卻仍陽奉陰違,甚至又差點害了她的性命。

“真的知道錯了?”他語氣放軟了許多,板起來的臉色也就沒那麽吓人了。

懷恩點頭如蒜搗,還十分合時宜地抹了把眼淚。

“那便回來幾日,以觀後效。”

懷恩欣喜若狂,“奴才多謝殿下。”說罷肚子卻咕嚕嚕地響了起來。

懷恩悄悄拿眼看了看那盤糕點,卻又咽了眼唾沫低下頭來。

朱辭遠無奈地揉了揉額角,将那盤點心往她面前推了推。

真是無可奈何呀,就像得了塊頑石,偏生愛不釋手,有一天這頑石的棱角劃破了他的手,他氣得丢開讓人把它打磨光滑,可真看見那頑石受盡搓磨,卻又舍不得了。想想頑石就頑石吧,日後擱在身邊好好護着也就是了。

懷恩這才拿過來笑嘻嘻地狼吞虎咽了幾塊,便擱下來十分讨好地給朱辭遠研墨去了。

許久之後,懷恩從書房裏走了出來,當才臉上的喜怒哀樂也好,讨好扮癡也好,統統不見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張木木的小臉。她回想自己方才是如何地搖尾乞憐,朱辭遠又是如何地一松一緊,便把腮幫子咬得緊緊的。在心裏默默對自己道:“懷恩你記住,在他面前你永遠是個卑賤的奴才,往後無論他再如何地寵愛你,你也要清醒地記着自個兒的身份,收起那些沒用的愧疚和憐憫,往後無論鄭貴妃要你做什麽,還是朱承昭讓你做什麽,務必要把自己的小命放在第一位,因為在這個冰冷的宮裏,你這條命,你珍貴又卑微的這條命,只有你自己在意而已。”

夜風如刀,懷恩攏了攏衣袖,背對着身後那團溫吞柔軟的光亮,一步一步走進晦暗的夜色之中,再無眷戀。

懷恩正環臂悠閑地看着那些毒打過她的同屋小太監,他們正十分讨好地将她的一應物件殷勤地搬到圍房,這宮中本就拜高跺低,懷恩此刻十分享受地哼着小調,看着面前略過的一張張臉,幾張五官各異的面皮上俱是同樣讨好又畏懼的神情。

“公公,小的們都替公公拾掇好了。”幾人收拾完,聚攏了過來,其中一個長臉太監谄媚道。

懷恩記得他,正是拿拳頭掄過她臉的那個,懷恩想起當日情景後邊一陣發癢,可面色還算溫和,只不冷不熱地道:“辛苦弟兄們了,夜寒露重,我就不留你們喝茶了。”

不是她心中不恨,而是這一場磋磨讓她愈發明白一個道理,與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高樓塌又起,沒有人會一直立于不敗之地。

“不敢,不敢。公公好眠。”那長臉太監松了口氣,知道她這是算了的意思,忙乖覺地擦擦頭上冷汗,領着衆人走了。

懷恩正欲擡步回圍房,卻恰巧碰上一臉晦氣的三喜腫着左頰回來,懷恩原本心中還不解,可再一想,莫非謀殺自己的事三喜也參與其中,如今那吳祥得知她順利回到殿下身邊,便遷怒于他?遂不鹹不淡地嘲諷了幾句:

“喲!三喜呀,你這是打哪磕的呢?”

往日她這般一激,三喜早就氣漲了臉,可此刻他卻笑了起來,那笑幾分癫狂,幾分扭曲,懷恩狐疑地看着他,卻見三喜湊到她耳邊:“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你說是吧,懷恩姑娘?”

懷恩驚恐回頭,她張了張嘴卻不知要說什麽,轉瞬之間已是面白如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