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風動
風動
“說起來還不知你叫什麽名字?”
楚淩禦沐浴完,見婢女要給自己擦藥,他縮了下脖子,伸手接過藥膏,略顯生疏道:“我自己來。”
婢女見狀,只好依言遞過藥膏,有些羞澀地小聲應答,“奴婢香茴。大人交代奴婢照顧好您。”
楚淩禦邊認真擦藥邊看着埋頭的香茴,心想第一次見她時也沒這麽羞澀,只是沒多久他就移開了目光,正好見外頭有人影閃過,他瞧了眼香茴,眨眨眼道:“外面有人。”
許是她也急着離開,聽到楚淩禦的話她立馬便出了門去瞧個究竟。
原本一臉驚訝的楚淩禦瞬時變了副臉色,跑到旁邊打開窗就要蹦出去,豈料不知哪裏來的石頭打了下他的頭,原本就傷痕累累的臉一下又被砸出個紅印來。
“哪個混蛋?!”
楚淩禦下意識罵了一聲,後知後覺自己罵人,他愣了片刻,連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回頭見香茴還沒回來,他抓緊跳下了窗,撿起地上的石頭,卻發現石頭被紙團包着。
此處不宜久留,他擔心香茴回來又把他看住,連忙先跑出了霍府。等到安全的地方,他才小心地拆開紙團瞧了瞧。
「小隴湖畔見,裕安。」
楚淩禦:……
張舒羽這小子,只顧着替姚旻照顧季楓禾,完全不顧他被季雲城帶走,這會兒倒是想起來找他了。
正好,頂着這飽經折磨的臉去見他,看他不內疚個八百回。
楚淩禦想着,呵呵笑了幾聲,把紙團收起來,大搖大擺往小隴湖畔走去。
季楓禾這會兒正和書屏在逛街,兩人剛一前一後從布莊出來,季楓禾興致缺缺,很顯然心裏不痛快,書屏見小姐一直萎靡不振,也不知小姐是遭了哪檔子煩心事,可任憑她怎麽問,小姐也不透露半分。
怕小姐抑郁成病,書屏見着路邊好看的東西就拉着小姐湊過去,一個勁兒地笑着,還仔細地挑揀着攤位上的飾品,不一會兒倒是因為成色和攤販老板吵了起來。
季楓禾覺得吵鬧,正要離開,卻在人群中看到吸睛的人影。
楚淩禦念念有詞地走着,忽然餘光見一個人靠了過來,他警惕地往旁閃躲,看清來人後才松了一口氣道:“原來是季大小姐。”
季楓禾看見他原本還有些開心,一聽他這句話,反而有些陰陽怪氣的意味,一下子便把她的興致掃盡。
“對不起。”
身旁人來來往往,時不時有人瞟過來幾眼,或許是覺得這兩個人站在路中間也不走,奇怪得很。
聽到季楓禾的道歉,楚淩禦倒有些不自然,看着季楓禾低着頭誠懇致歉的樣子,他沉默良久還是軟了下來,擺擺手道:“和你沒關系,是你哥的事。”
“我哥他應該是因為霍公公才這麽對你的,若是可以,你還是不要和霍公公走得太近。”
“想多了,我就是因為上上次在春風閣傷了你哥皮相,他才來報複的。”
楚淩禦繼續往小隴湖畔去,季楓禾見他趕路,問道:“你要去哪兒?”
“小隴湖畔。”
“小隴湖畔?你去那兒做什麽?”季楓禾加快腳步跟上楚淩禦,語氣有些着急地追問。
楚淩禦見她還跟着,無奈道:“哎呀,大小姐,不過是裕安找我,你……你應該去找姚兄,你跟着我,不太好吧。堂堂季家小姐,跟我拉拉扯扯,街上這麽多人看了,對我聲譽多不好。”
季楓禾幹笑,“你可真愛說笑。”
“行了行了……你快走吧。我怕你再不走,你和我單獨待在一起的事傳到了你兄長耳朵裏,我可吃不了兜着走……至少目前我是幹不過他的。”
楚淩禦好說歹說,季楓禾才與他保持了一段距離。
小隴湖畔視野開闊,湖面靜如明鏡,未有絲毫波瀾,一矮木橋自地面延展而出,将水面分割成兩半,橋面上鋪了一層快要化盡的冰,将原本原木顏色染得更深。
木橋的盡頭是一小亭子,置于水上,四檐層疊,镂刻精細,給人厚實而不笨重之感。
湖面四周綠林交錯,在這天氣寒冷時分,倒是少見,或許正因如此,才有那麽多文人墨客來這兒一賞美景,時不時還要熱個小酒,對飲一杯。
聽說之前還有個被心愛女子抛棄的書生浪子在這兒徹夜不眠,仰天長笑,卻一臉悲戚地将手裏早已空蕩蕩的酒壺晃了又晃,最後“咚”的一聲扔河裏去了。
以上這些都是楚淩禦蹲在木橋邊聽一個釣魚佬說的,他聽得津津有味,釣魚佬也是講得眉飛色舞。
“诶,老人家,那我怎麽沒看見什麽人來賞景呀?”
楚淩岚指着空蕩蕩的四周,好奇問道。
釣魚佬順着楚淩岚指的方向掃了一圈,笑眯眯道:“這兒日落才是最美的,只不過最近天氣陰沉,來的人就少了喽哈哈哈哈。”
釣魚佬蒼老又渾厚的笑聲飄蕩開來,轉身抓過身旁的魚簍,扔到楚淩禦面前,擡眉道:“吃魚不?”
“不不,我還有事,不打擾您老人家了。”
楚淩禦聞着那股魚腥味,身子往後倒了倒,過了一會兒起身往那木橋上走去。
釣魚佬拿回魚簍,朝楚淩禦喊道:“你不吃魚,不問問人家小姑娘吃不吃?”
楚淩禦一聽,腳步頓住,半信半疑地往身後看去,果不其然,季楓禾還跟着。
他有些惱,停在原地等季楓禾走過來,不悅道:“季大小姐也喜歡當跟屁蟲?”
季楓禾搖搖頭,張望了下亭子,略帶焦慮道:“你不是約了張舒羽在這兒見面嗎?”
楚淩禦:“是啊。那你到底跟着我做什麽?”
“我只是希望能為你做點什麽,希望你不要因為我兄長而對我們季家有芥蒂。”
楚淩禦表示不解,他撓撓頭,目光定在季楓禾臉上,擰着眉頭道:“上有蒼天,下有土地,做人要敢作敢當,你兄長有能耐報複我,怎麽不許我對他不待見。更何況我向來行得正,坦坦蕩蕩,傷他皮相一事我從未否認,所以他傷我,我一概認下,但依舊不妨礙我讨厭他。”
季楓禾語塞,一時幹瞪着兩眼也不知道要說什麽,他這一番話倒顯得她之前緊追不舍要楚淩禦不牽連她季家一事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釣魚佬看着這一出“好戲”,魚也沒心情看了,扯着嗓子吼道:“世間癡情人衆多,怎麽也叫老朽羨慕嫉妒阿。”
季楓禾一下子紅了臉。
楚淩禦不吃這套,扭頭和釣魚佬道:“她有意中人。”
“多謝。”
楚淩禦忽然被道了謝,怒火一下就被澆滅了些,經過這段日子相處,他也知道季楓禾平日裏最害怕的就是流言蜚語,尤其是男女之情的。
兩人沒再說什麽,靜靜往亭子走去,還未走進,季楓禾忽然道:“好像有兩個人。”
“不是張兄嗎?”
楚淩禦從季楓禾身後探出腦袋,剛瞅清楚那坐在亭子裏的人,他臉上的表情頓時僵住。
“好像是蕭左将,”季楓禾先一步開口,“只不過那女子是誰?他們看起來是剛從水裏出來的樣子。”
季楓禾說着就要邁步走上臺階,楚淩禦眼疾手快拉住了她。
“他們可能遇到難事了,我們去看一下。”季楓禾回頭見楚淩禦臉色有些難看,不由自主地解釋了下,可見他絲毫沒有放手的意思。
楚淩禦沒有理會季楓禾,只是目光定定地看着亭子裏的兩人,即便那人穿了一身濕漉的婢女裝,他還是一眼便認出那是霍雲。
他視線移動,落在面色蒼白的蕭紀衡臉上,怎料蕭紀衡也注意到了他,對着他溫和一笑,甚至湊近霍雲耳旁說了什麽。
他覺得按照蕭紀衡的性格,他應該是告知霍雲有人來了。可霍雲一直背對着這邊,沒有回頭。
那他說了什麽呢。
他還在不停地猜想,卻見霍雲手裏眼熟的藥膏盒子,這不是上次他被薛賀明毒打時她給自己塗的藥嗎?
季楓禾一時猜不透楚淩禦的心思,只是因為被拉着,她也不敢亂動,哪知下一刻楚淩禦便一腳三個階梯走進了亭子,不等衆人反應,他一把将蕭紀衡推進了湖裏。
……
霍雲迎面撲來濺起的水花,半天愣是沒反應過來,顧不上突如其來的楚淩禦,她又縱身一躍去撈蕭紀衡。
見霍雲毫不猶豫跳進湖裏,楚淩禦才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麽,季楓禾以為楚淩禦瘋了,抓緊就上前把他拉走了。
呆若木雞的楚淩禦直到被拉走都處于混沌的狀态,唯一聽進去的只有季楓禾一句:“你真是膽大包天,竟敢當面傷蕭左将!”
入夜,無月,夜色蒙蒙。
季楓禾提着兩壺酒回來,看到蜷曲着身體蹲在樹下的楚淩禦,輕嘆一聲,把酒放他腳前一掌的地方,道:“還好吧?”
楚淩禦沒有應聲,像是斷了線的木偶,回歸沒有生命體的軀殼狀态。
季楓禾也不清楚他突然間是怎麽了,自己打開酒塞,飲了兩口烈酒。
良久,楚淩禦嘟囔一聲:“應該不好。”
環視了下陰暗靜谧的林子,季楓禾看向樹下的人兒,道:“你一開始來學堂,心氣很高,還有些沒心沒肺的感覺,這會兒倒是多愁善感起來,還陰晴不定的,難得見你這副樣子,不妨和我說說?”
“你也覺得我是傻傻的,沒心沒肺的?”
季楓禾沒想到他抓的重點是這個,愣了會兒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