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哄她
這便是要認命嗎?不!絕不能!她如野草般春風吹又生的十五年,多少風吹雨打,多少燎原大火,她不都挺過來了嗎?對!不到最後一刻絕不能認輸!即便最後終是一死,至少她曾在死前奮力掙紮過!至少她從未承認過安樂堂那夜是自己設的局!
身體內忽得注入了力量,急中生智,她撐起身,握緊朱辭遠的衣擺,直直地往他眼中看去,不躲不閃:“殿下!殿下明鑒!那夜真不是奴才設的局!奴才在板子底下死裏逃生一回,躲都來不及,怎敢設局再惹那吳祥和三喜?奴才當夜所言句句屬實。那日外院的來福給奴才送冬衣,奴才一翻看便發現其中有一字條,說要奴才戌時三刻在安樂堂見,卻沒有落款,奴才斟酌再三,那紙條語焉不詳,奴才怕得罪了誰,便只好前去!誰知到了那裏便有一臉生的小太監拉着奴才說話,話語間總提及貴妃娘娘,奴才心中警鈴大作,趁他不備敲暈了他,又挪了出去。
“卻恰巧見遠遠來了幾人,奴才便知自己定然是被算計了!這才心中不忿,将計就計,才有了殿下看到的那一場戲!如今想來,要麽是吳祥要算計奴才,又怕事有生變,便帶上三喜,必要之時把他推出去頂罪。要麽便是那三喜扮豬吃老虎,布了這一場局,讓殿下誤以為是我設下的圈套,既可以讓殿下厭棄我,又可以把自己擇幹淨,畢竟有了這一遭,再無人會懷疑他是那奸細!殿下,這一箭雙雕,居心叵測呀!這樣的人留在殿下身邊,後患無窮,後患無窮呀!”
懷恩說到最後已是涕泗橫流,聲嘶力竭,甚至連她自己都分不清這些情緒的真假。捏緊她下巴的手松開,她頓時失力跌坐在了地上。她微微擡頭,卻見朱辭遠冷冷一哂,他終究是沒有信,懷恩絕望地閉上了眼睛,兩行淚水直直淌下,滴在地毯之中消融了去。
朱辭遠覺得他從未像這般憤怒過,他自诩這些年已能極好地将情緒收放自如,然而對着這個奴才,他失控了。他無比地希望她說的是真的,然而理智告訴他,這個奴才不過是拿一個又一個的謊話來欺騙他。好個不到黃河不死心的奴才!那便讓她死個明白,也讓自己看清楚他曾偏寵憐惜過的奴才究竟是個什麽模樣。
既然你和吳祥對當日的事各執一詞,那麽也簡單。長寧,你悄悄去将來福帶過來,不要驚動任何人。”
“是,殿下!”
懷恩仿佛再聞不到其他,她跌坐在地上,低垂着頭只一抽一抽地哭着,任由淚水浸入地毯,像一只哀憐的幼獸。她知道,再也沒有她掙紮的餘地了。她荒蕪冷寂的人生終于要結束了,也好,不是嗎?可為什麽仍然這樣執拗地想要活下去,是因為,不甘心嗎?
***
沒過多久,來福被帶了進來.懷恩已被人押在屏風後,不許她出聲,亦不許她動作。
來福剛一進來,便覺殿中氣氛詭異,那端坐在上首的殿下面沉如水,不似往日的溫文爾雅,他緊張地幹咽了幾下。
“大半個月前,發放冬衣時,可是你替懷恩領的?”
“回殿下的話,是奴才。奴才聽聞懷恩公公重傷初愈,便想着去讨個巧。”
“那冬衣裏的字條可是你所放?”
來福心中大驚,忙“砰砰”磕頭,“不是奴才!殿下,不是奴才!奴才只是去送冬衣,哪裏放過什麽字條!”
朱辭遠一看便知他做賊心虛,否則怎會反應這般大,便目光冷冷地吩咐:“拖下去,打到肯說實話為止。”
長寧上前将人往外頭拖,來福見形勢不妙,忙急急喊道:“殿下饒命!殿下饒命……”
幾板子打下去,長福是趴在刑凳上被擡進來的,血腥味頓時在殿內彌漫開來,懷恩極力壓制着胃裏一陣又一陣的惡心之感,想自己當日不過只給了他一串銅錢他竟這般仗義,挺到此時,已是仁至義盡了。只聽來福沙啞着聲開了口,他的聲音很輕,像已沒了太多力氣:“殿下,奴才……奴才招……”懷恩閉了閉眼睛,那一瞬間,她像是連呼吸的力氣都沒有了。
“是吳公公!”聽到這聲哭喊,懷恩睜開了眼睛像是一個幾要溺斃的人突然被人拉住了胳膊。又聽那來福斷斷續續道:“那日吳公公給了奴才半兩銀子,讓奴才将那夾了紙條的冬衣給懷恩送去!奴才……奴才只知道這些了,奴才方才并非故意欺瞞殿下,只是當日吳公公告誡過奴才此事若走漏半點風聲,便要了奴才的小命,奴才這才……”
朱辭遠蹙起了眉,竟是自己冤枉了她麽,可這一切也太巧合了……其實方才來福不肯招認時他就隐隐猜到了,若是懷恩找上的他,那他自然毫無顧忌招認了便是。可若是吳祥那就不一樣了,雖然現下吳祥被帶走,可他在這些奴才中積威甚重,誰敢保證他不能安然無恙地回來。朱辭遠揮了揮手,便有小太監将來福擡下去了。
他揉了揉額角,其實前後想想懷恩的話的确沒有什麽破綻,不像是慌亂之中編造出的,自己今夜真是糊塗了,為什麽總要懷疑這個奴才。其實她雖然小錯不斷,總是惹禍,對自己卻是很忠心的。他放軟了語氣,朝屏風後道:“出來吧。”
他等了一會兒,不見有人出來,屏風後頭反而傳出陣陣克制又低沉的嗚咽聲。他嘆了口氣,想她平日裏就嬌氣得像個女孩兒,此番受了驚吓,要不知委屈成什麽樣子。于是便命衆人都退下,擡步往屏風後頭走來。
只見小小的一個人,蜷縮着身子,抱膝坐在地上,小臉埋進膝頭,只能瞧見她光潔飽滿的額頭。她仿佛察覺自己走來,反倒不再壓抑着,放聲大哭起來,那哭聲實在太過響亮。像個撒潑耍賴的孩童。他只得撩起袍子,席地盤腿而坐,靜靜地等她平複下來。見她哭得脊背一抽一抽的,他本能地伸手在她後背安撫似的輕拍兩下,誰知她不肯領情,小身子扭了扭,像鬧脾氣似的。他只得收回手,只安靜地等她平複下來。
懷恩沒有心思去想為何來福會幫她遮掩而去說吳祥的名字,此刻,她唯有劫後餘生之感。于是便怎麽都忍不住眼淚,她哭自己命苦被送進這兇險叢生的紫金城裏,她哭自己倒黴想謀個差事便當了奸細,她哭自己大意,好不容易想出個法子一箭雙雕,既能解決三喜這個隐患又能安全無虞地将賬本偷出,可只因為一個破綻便差點兒丢了命!
許久之後,朱辭遠瞧她似乎是真的哭累了,聲兒都小了下來。于是從懷中掏出一方手帕遞到她眼前兒:“擦擦臉罷。”
只見她小腦袋動了動,露出兩只紅腫的雙眼,還挂着淚珠兒,瞧了那帕子兩眼後,伸手奪了過去,覆在面上擦了擦眼淚,又似不解氣似的,朝那帕子狠揩了兩把鼻涕,這才丢棄到了一旁。
她聲音甕聲甕氣的,帶着沙啞和幽怨:“殿下怎生又待奴才這般好?奴才可是那鄭貴妃的奸細,乃是那大奸大惡之徒,殿下且快快命人将奴才打殺了罷!”
懷恩知道他此刻已信了自己的話,她現在越是跋扈委屈,他越是深信不疑。
朱辭遠聽得哭笑不得,無奈地搖了搖頭,明明是個小太監怎麽養出了嬌小姐的脾氣來,正欲出言寬慰幾句,轉念一想,這奴才剛剛洗脫了嫌疑便拿起喬來,這性子都吃了多少苦頭,卻仍不長記性,不禁有些生氣,便板起臉,來往她額頭上輕敲了下,訓道:“即便偷賬本是你受人所迫,可你偷墨錠的賬,我還沒同你算。你且趁我現下對你尚有憐惜,早些求求情,求個從輕發落罷。”
只見她聽罷張張嘴,面色松緩,似要說幾句軟話。可一轉眼,又見她撇了撇嘴道:“可我也替殿下抓了奸細,檢舉有功,功過便相抵了!”
朱辭遠見她牙尖嘴利的小模樣,不禁失笑,卻也拿她沒有辦法,只說道:“在我這可沒什麽功過相抵,有功便賞,有過便罰,你且好好想想,要受什麽罰,要讨甚麽賞。”
懷恩被他說的有些怕了,卻仍梗着脖子,小聲嗫嚅道:“反正您是主子,我是奴才,萬事都您說了算!”
朱辭遠瞧她面龐紅腫的厲害,忙伸手要去查探,懷恩卻本能地瑟縮了一下。他見狀,緩和了語氣:“別怕,我瞧瞧。”
懷恩遂不動了,他扳過她小臉兒來,端着看了看,只見兩頰高高腫起,十分鮮紅的指印,有些觸目驚心了。他不禁有些埋怨長寧,平日裏瞧着對懷恩也不錯,怎就下了這般狠手。
“疼嗎?”他往她臉頰上輕碰了碰,語氣溫柔了很多。
懷恩“嘶”了一聲,偏過頭去,忍不住瞪了他一眼:“殿下您試試,也疼。”
作者有話要說:
不好意思,定時定錯了,才發現,晚了半個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