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掉馬甲 · (1)
只聽得“砰”的一聲, 懷恩後腦勺着地,暈厥了過去。老二老三這才反應過來,連忙上前, 一個扶着身子,一個掐着人中,俱是急吼吼的模樣。
兩人把懷恩擡到床上, 老三有些發懵,“這……這可咋辦”
老二一邊下狠力掐着懷恩的人中, 一邊又有些沒主意:“要不你去禦藥房找個小太監問問,抓些藥回來?”
“诶诶!我就去!”老三應着,剛想出去, 卻被自己的腳絆了一跤。
鼻下一陣陣刺痛, 懷恩将沉重的眼皮掀開一條縫,恰巧聽到這句, 忙沙啞着嗓有氣無力地道:“別去!”
兩人見他轉醒, 俱是歡喜,忙湊到懷恩面前叽叽喳喳你一言我一語地問着什麽,吵得懷恩腦殼疼。卻又忍不住笑了, 時間仿佛又回到在酒醋面局的日子, 平靜安閑,三人抱成一團,幹活、吃酒、閑唠、聚賭……兩人生動又焦急的神情晃在眼前,懷恩猛得鼻頭一酸, 猝不及防地落下淚來, 在端本宮的每一日, 似乎總是孤零零的,她有吳祥要防範, 有三喜要算計,有殿下要讨好,有王彬要應付,與長寧、寶順則不敢親近亦不敢疏離,不像從前摸爬滾打,三人總有個照應,誰都不敢欺負。所以,不是不想他們,只是從來不舍讓他倆牽扯進來。可是如今……她壓抑着哽咽開了口,發白的嘴唇顫了顫:“對不住。”
對不住,把你們牽扯了進來。往後,再沒了平靜安穩日子
那一刻,她是真的恨呀,恨朱辭遠。
老二,老三俱是一愣,這是他們老大呀,老大怎麽會哭呢?從前總是他倆被人欺負了,窩囊着躲在屋裏哭,老大就會罵他們沒出息,生氣了還要踢他們幾腳。可老大總是有辦法,那小小的腦袋有無數鬼點子,去幫他們讨債,欺負回來。所以老大在他倆心中很高大,是誰都欺負不着的人是,保護他倆的大哥。可是為什麽老大會哭,會同他們說對不住?
***
“滾出去!”
一個圓枕朝床外襲來,王彬哎呦一聲,生怕傷着陛下忙要去攔,圓枕卻早已被皇帝穩穩地接在手中。皇帝擺擺手,昭德宮的衆人都退了下去。
聽到熟悉的腳步聲,鄭貴妃這才驚覺原來是皇帝來了,一時有些騎虎難下,可仍堵着一口悶氣,把小臉兒埋在錦被中不去看他,只假裝不知。
低低的一聲咳嗽被他壓了下來,鄭晚娘知道這麽裝下去不是辦法,只悶氣悶氣道:“怎麽?替你兒子興師問罪來了?”
她未聽見他的回答,只察覺到床外側塌陷了下去,一個人的重量壓在上面,他從背後攬上了她,在她雪白的肩頭狠狠一咬:
“嗯,來問你的欺君之罪。”
她聽了自然心虛,可一貫是個色厲內荏的性子,越是氣短便愈要争個長短,剛準備發作刺回幾句,便察覺了他的動作。他的牙齒松開,在微紅的齒痕處吻了吻,随後順着她纖長細白的脖子往上,他閉着眼睛,只靠着唇瓣的觸覺去摸索。唇舌十分輕車熟路地找到了她的圓潤小巧的耳珠,他的唇齒在那耳珠上輕抿慢磨起來。
相伴十幾載,他太過熟悉她的身體。
果然沒出一會兒,她就受不住,氣息急促了起來,含在他舌尖的耳珠也擁有了滾燙的溫度。她耐不住,只得推開他轉過身來,卻正對上他帶笑的眉眼。
她微愣,有些氣短,垂下潋滟生光的眸:“你不生氣嗎?”
“忘了。”
“什麽?”她擡頭看他,沒弄清他話中的含義。
“知道你無恙,只記得歡喜慶幸,便忘記了。”他深情的眼望着她,她能從那幽深的眼底探到他毫無保留的赤忱和愛意,與此同時,她這才察覺到他布滿血絲的雙眸,烏黑的眼圈,淡青色的胡茬,她忽的鼻頭一酸,知道了他話中的含義,又心疼又歡喜。其實她知道的,為了出那一口惡氣,她有意将事情鬧大,便故意讓太醫把症狀往重裏說,自己又假裝中毒的模樣成日裏歪在床上,慘白這一張臉病怏怏地望着他。
于是她便瞧好戲一般看着他日夜不分地守在自己床頭,偶爾不在也是去責斥審案的人。她其實有好幾次看着他握着自己的手坐在床沿癡愣的模樣,都愧疚地想說出實情,可她有些怕他真生了氣,再者她實在貪戀這種可以獨獨霸占他所有時光的日子。
去他的國計民生,去他的江山皇位,她只要他做自己的男人和丈夫。
可她看着他蕭索枯坐的模樣又忍不住去想,若有一日她真去了,他該如何是好?
鄭晚娘還愣着神,鼻子突然被狠捏了一下,有點疼。
朱彥清看着她那帶着困惑又有些無辜的眼神,忍不住笑出了聲:“可朕現在想起來了,便來讨了。”
她聽了這句也破涕為笑,她淚眼迷離地望着他,伸出一根手指,順着他的輪廓輕輕描摹。從額頭點到鼻梁,再從鼻梁滑到他粗糙的下巴,時間過的真快呀,當初那個被她摟在懷中的青澀少年長大了。他有了深邃的眉眼,有了深沉的氣質,有了不怒自威的氣度。從前她是他可以栖息依靠的枝幹,而現在他是樹,是支撐,是依靠,而她像是一株淩霄花,用綿軟的藤蔓纏住他的腰-身,攀高又攀高。于是,他們才有了相同的高度,風吹過來,在流雲下,他們花葉纏-綿摩挲,可是每當她看到他的深沉眉眼,她便想起還有另一個人是他生命的延續,也有着一雙相似的眉眼。而這種恩賜,這種延續是另一個女人給他的,是她再也給不了他的,她就嫉妒的發狂。
她無力将時光回轉,去抹平那些慘烈的傷痛和無奈的糾葛遺憾,正如她無法将破鏡拼圓,無法讓逝去的生命留轉。時光掠過,她只有一雙染上一遍遍血污的雙手和一條沒有歸途的去路。
他是她沉淪不舍卻又不敢錯足的深海。
他又瞧見她又用那種哀傷的神情看着自己,朱彥清心中一澀,忙擡手捂住她的雙眸,只将她摟的更緊,湊在她耳邊輕聲呢喃:“天兒不早了。睡吧,晚娘。你要好好的,我也好好的,咱們長長久久地過一輩子。”
其實,女人在男人面前胡鬧折騰,無非兩種因由。一種是有恃無恐,知道那人愛你憐你離不開你,因而有所依仗,無所畏懼。而另一種則是患得患失。你需要不斷地通過他的包容與寬縱來感知他愛意的深淺。
在很多人眼裏,她是第一種。也許只有鄭晚娘自己知道,她是第二種。
***
臘月二十一,工部左侍郎李琇認罪,同日司禮監秉筆付林留下認罪書,畏罪自盡,在皇帝的壓制下,奉天殿失火案草草了結。諸臣憤慨,紛紛遞上奏書請求繼續徹查,都察院上書彈劾鄭貴妃和承恩伯偷天換日,隐匿罪行。皇帝龍顏大怒,杖殺了幾個文臣,君臣關系緊張到極致,首輔徐正齡出面從中斡旋調停。
不知是皇帝此次維護的态度太過堅決,還是徐正齡調停得當,抑或是臨近年關,那些團圓和煙火将人心變柔軟了,尖利被磨鈍,喧嚣被撫平,總之,這場劍拔弩張的君臣之争,最後無疾而終。
臘月二十三,封印的前一日,也就是今年的最後一次早朝,兵部給事中的彈劾如沸油入水,炸的滿堂驚愕憤慨。
那本該早已“畏罪自盡”的司禮監秉筆付林出現在朝堂,對自己貪墨修整奉天殿銀兩之事供認不諱,同時他卻奏明自己乃是聽命行事,所貪銀兩只為十之一二,而大部分的銀兩則進了承恩伯的腰包,并拿出分贓賬冊為證,至于所謂的“畏罪自盡”,乃是承恩伯所作的假象,自己僥幸逃得一命,便要将功折罪,将承恩伯所犯的罪行公之于衆。
言罷,付林便将承恩伯侵占民田、強搶民女,賣官鬻爵等罄竹難書的罪行悉數抖出,且有理有據,人證物證俱全,衆臣以為這場大戲以至高潮,卻不料才剛剛開始。
因為付林供認了臘月初西北軍隊嘩變的真相。
當初,西北軍隊嘩變的消息震動朝堂,皇帝派了欽差大臣去查辦,最終查出是那副将韓松貪污軍饷以致士兵生變,皇帝大怒,将韓松斬首示衆,夷三族。
然而真相卻是今冬嚴寒,而那禦寒的冬衣品質低劣不堪,一扯開全是敗絮雜草,無數邊疆士兵被活活凍死。衆兵不堪忍受,只得揭竿而起。而今冬的軍衣恰是承恩伯負責督辦的,他私吞了品質上乘的軍衣悉數倒賣,只拿了銀兩的十之二三出來,到江南找了些不入流的小作坊連日連夜地趕出一批劣等貨送往邊關。東窗事發後,他又推出那韓松做了替罪羊。
當時正是付林替承恩伯擦的屁股,所以他十分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且他向來謹慎,當初便留了把柄在手必要時保命,如今承恩伯招惹了他,他将一切和盤托出,且當堂呈遞那承恩伯與江南幾個作坊主的書信往來,更是請求陛下傳喚證人——那名替承恩伯倒賣冬衣的商販。
付林将自己曾幫承恩伯遮掩過的罪行供認不諱,且供認後,只說自己助纣為虐,有負皇恩,當着滿朝文武大臣的面在金銮殿上撞柱而死!
涉及軍政大事,群臣再不肯退讓,紛紛跪請皇帝處置了承恩伯,皇帝見堂下烏泱泱跪的一群,大有逼宮的架勢,只得妥協,下令先将承恩伯收押刑部,年後再審。
***
風拂影動,橙黃的燭火一躍便舔上了信紙,一息間的蹿升舔舐,修長的手指收回,只剩一堆漆黑的灰燼。
朱辭遠默然而立,望着晦暗深邃的夜,指尖一用力,腕上的佛珠串猝然斷裂,劈裏啪啦滾落了一地,在清寡的夜裏格外沉重。
他設下奉天殿失火案不過是個引子,只為逼對方将付林推出來頂罪,從而在鐵桶一般的司禮監撕開一條口子,軍隊嘩變案才是他的目的所在。他倒要看看他的父皇在江山和美人之間會選哪一個,而貴妃這一次,還能不能保下她那貪婪草包的弟弟。至于吳祥一事,也就昭德宮那幫蠢貨才會拿他做局。皇祖母既然把他給了自己,自然早早将他的身家性命拿捏在了手中,何懼他不言聽計從?
要那個毒婦死嗎?那太簡單了。人死如燈滅,可活着的人還要繼續承受。所以他要她好好活着,好好看着,看他如何一樣樣地将她所珍愛的人和事一一奪走,看他如何将她的希望一一碾碎,他要她在無盡的絕望中窒息而死。
貴妃娘娘啊,好好享受你所剩無幾的生命吧,它會像一場驚魂動奪魄的淩遲一般絢爛殘忍。
***
“世子爺,先把藥喝了吧,您便當可憐可憐奴才了。”
懷恩一入內,便聽到了望安如喪考妣的乞求。擡眼一瞧,那朱承昭正倚在軟榻上,蹙着眉頭撇過臉去,手中仍擺弄着一只火铳,頗像個犯渾耍賴不想吃藥的孩童。
懷恩忍不住抿嘴偷笑,想不到陰險毒辣的淮安王世子還有這麽孩子氣的一面。
好不容易憋住了笑,一擡頭,便見朱承昭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如毒蛇吐信,如餓狼涎食。
懷恩吓得一激靈,忙低眉斂目,上前請安。
“還未恭賀懷恩公公高升。”朱承昭笑得玩味。
“不敢,不敢,都是托世子爺的福。”懷恩笑得讪讪,摸不清他這次叫自己過來是所謂何事。
“你這話說的不錯。”朱承昭将手中的火铳輕輕抛高,又穩穩接住,“若不是我又救了你一次,只怕你是沒福氣做這掌事公公的。”
懷恩聽得心中一驚,便想起那夜驚魂一場,來福最終幫自己遮掩,卻供出吳祥的事來,她當時便猜測是有人相幫,原來竟是朱承昭!他怎會對端本宮中的動向這般了如指掌?想到這裏,她有些不寒而栗,對眼前之人又多了幾分畏懼。
那豈不是……那自己是鄭貴妃奸細的事……果然,便聽他語帶調侃:“怪不得懷恩公公身上沒幾兩肉,原來是差事太多,也是難為了你,白日裏要伺候你們殿下,夜裏還要為昭德宮奔忙,還時不時被我叫來敘上一敘。”
懷恩聽罷哪敢耽擱,忙跪地磕頭,“世子爺待奴才如再生父母,您但有吩咐,奴才便是赴湯蹈火也會為世子爺辦妥!”
朱承昭瞧着她如臨大敵的模樣,唇角一勾,似乎很滿意她的反應,“起來罷,先來伺候我用藥。”
望安只好将藥碗遞給懷恩,還十分幽怨地看了她一眼,憑什麽自己苦口婆心地勸,嘴皮子都要磨破了,世子爺也不肯喝,而這懷恩一來侍藥世子爺便要喝了。
懷恩雖一頭霧水,卻也只得接過藥碗來,舀了一勺,像模像樣地遞到了朱承昭嘴邊兒。
不料他卻避了避,擡眼冷冷地看着自己:“給主子侍藥不必試毒嗎?你平日裏就是這麽伺候你們殿下的?還是覺得爺不配支使你?”
這話很有找茬的意味,這藥既然方才淮安遞給了她,自然是沒問題的。懷恩直在心中腹诽,我們殿下才沒你這般難伺候。可如今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她也只得捏着鼻子忍下,便乖順地點頭認錯。
朱承昭饒有興趣地看着她,像是逗弄一只小奶貓。只見她眉心微蹙,舀出一勺烏黑的藥汁,而後,粉紅小舌一探,便似被蟄了下一般,迅速回攏,而後整張小臉苦得皺成一團,十分生動有趣。他看得津津有味,只覺渾身舒暢,便又瞧她像個視死如歸的戰士一般,一鼓作氣眼睛一閉,将勺中的藥汁一飲而盡,而後咬緊了腮幫子,吞咽了下去。于是俏生生的小臉又皺了起來。好像還未平複那苦味,她便及時促急地撐開了臉,擠出一絲讨好的笑,又舀了一勺遞到自己面前:“世子爺,奴才試過了,還請放心。”
他心情大好,便從善如流地就着她的手一勺一勺地喝下藥。懷恩見他将那苦的令人發指的藥汁面不改色地喝下,不禁暗暗咋舌。可轉念一想,這世子爺都在病中了還這麽殚精竭慮,害,這些貴人可真不惜命。他們生來就坐擁金山銀山,還有什麽不滿足的呢?
一碗藥喂盡,懷恩十分殷勤地從懷中掏出一方巾帕,讨好地将從中撿出一顆蜜餞遞到朱承昭嘴邊。他瞧見了,先是有些嫌棄地皺了皺眉,然後還是張了嘴,不情不願地嚼了起來,心想,這膽大包天的丫頭,把自己當小孩哄呢!這般想着便冷嗖嗖地看了她一眼。
“刀山火海也倒也不必你去,只是我這兒有兩件事,你且給爺辦妥了,知道嗎?”他說起正事的時候,那玩世不恭的神态收斂了些,眉眼淩厲了起來,添了幾分威嚴和氣勢。
懷恩不敢多看,連忙應是。
“這第一件,你後日便給昭德宮帶一個消息。”他勾勾手指,懷恩只得附耳過去,他說完又道:“至于這第二件事嘛,你過幾日便知道了。你只需記住此事對你有利無害便是了。”
懷恩聽完第一件事,驚得半天沒回過神來,知道此事勢必會對殿下不利,卻不知這世子爺與殿下究竟有何矛盾,卻也只是接下了。她如今對朱辭遠除了畏懼和恨意,并沒有什麽多餘的情感,如今自己把柄在別人手上,自然言聽計從。
***
臘月二十六,因河南雪災,皇帝率衆臣赴往天壇祈福。同時,承恩伯于刑部大獄之中暴斃。
“娘娘,且容奴才先通禀。”端本宮中一個小太監面色惶恐,看着來勢洶洶的衆人,忙伸臂阻攔,卻畏于鄭貴妃的氣焰,也只得連連後退。
“滾開!哪裏來的腌臜玩意兒也敢攔本宮的去路?”貴妃疾言厲喝,聲音中帶了嘶啞,轉頭對身後的西廠番子道:“你們都是做什麽吃的。”
番子們接了訓斥,也再不敢畏手畏腳,忙清退推搡阻攔的太監宮女,貴妃一行人一路通暢無阻到了朱辭遠面前。
朱辭遠揮退護在他身前的一衆太監宮女,從書案後起身,卻也不行禮,只淡淡一笑:“不知貴妃娘娘有何要事,竟一刻等不得,這般便闖入我宮中。”他笑意又得體了幾分,虛行了一禮,“皇子庶母之間總是要避些嫌的。”
鄭晚娘初聞弟弟死去的噩耗之後,便五雷轟頂,只覺整個人都立不住,她勉強挺住。卻再不想有顧及,只想要那孽種的命!是她錯了,自己殺了他母親,那小狼崽豈會安生!她總是諸多顧忌,這才讓弟弟斷送了性命!他唯一的弟弟,直接間接是她這個姐姐害死的!她此刻哪裏肯管這些周旋,直咬牙冷笑,悲怒交加之下,身子止不住地顫抖:“本宮聽聞你近日勞神費力,損耗太過,特意親手替你煲了藥膳滋補,你不會辜負本宮的一片苦心吧!”
她說的咬牙切齒,極力忍耐着,淚水還是大顆大顆地往下掉,她手一揮,王彬便捧着一碗漆黑如墨的藥汁向前,大有逼迫的意味。
朱辭遠不禁蹙起了眉。他也是剛剛得知承恩伯暴斃的消息,十分震驚,不知是誰下的手。他雖想除掉承恩伯,可他的打算是逼迫父皇親口下令,便可讓帝妃二人再生裂隙,以便施展後招。
他料想貴妃或許會來找他麻煩,只是他好歹也是陛下唯一的子嗣,貴妃多少也要忌憚些,只是如今瞧着貴妃現下的模樣,竟似瘋魔了一般,她向來無法無天,直愣愣地端着一碗毒藥過來的可能性極大,他縱有千般計謀,要如何對一個殺紅眼的瘋子去講?況且他如今未有封位,尚無私兵,要如何抗衡她身後的一衆番子?而陛下等今日卻也不在宮中,遠水難解近火。
朱辭遠還在斟酌對策,如今也只有一個緩兵之計了,他使了個眼色給長寧,讓他一會兒趁着混亂去将禦林軍喚來,長寧得令,卻在此時貴妃再也不耐,遲則生變,狡兔三窟,這兩個道理是弟弟的死給她的教訓,她也不在周旋一二,朝身後道:“來人呀!給本宮往他嘴裏灌!”
他聞言知此時不能露怯,只淩厲了眉眼質問:“貴妃娘娘不顧自己,不顧陛下,便不顧念承恩伯一府老小嗎?承恩伯膝下五子三女,皆喊娘娘一聲姑姑,娘娘是要讓他們也為我陪葬嗎!”
鄭晚娘仰頭哈哈直笑,真如瘋癫了一般,她鬓發散亂下來,垂在猩紅的雙眸側:“便是天下人都為我弟弟陪葬又如何!本宮今日便就是要你償命!本宮只後悔竟留你到今日,留你到今日!”
她下了死命令,番子不敢不從,他們就要一擁而上,逼迫朱辭遠就範,劍拔弩張之際,圍攏在朱辭遠身邊的一衆宮女太監之中,突然蹿出一個瘦小的身影,在所有人都屏息凝神不曾注意之時,一把奪過王彬手中的藥碗,咕咚咕咚一飲而盡,懷恩皺着眉頭,将藥汁喝的一滴不剩,衆人這才驚愕回神,卻見她拿袖子擦了擦嘴巴,仰頭一臉惶恐:“娘娘恕罪!奴才近日總覺得頭昏腳浮,一瞧見藥膳便垂涎不已,竟在娘娘面前失了分寸,還請娘娘饒——”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便被王彬當胸踹了一腳,“什麽玩意兒,娘娘親手做的湯你也配喝!”這一腳力度極大,她整個身子往後飛去,“砰”得一聲,後腦勺撞在盛滿卷軸的瓷缸上,只覺頭暈目眩,差點就要暈厥過去。
朱辭遠瞧見懷恩捂着後腦勺疼得刺牙咧嘴的模樣,心疼不已,卻也知道此時決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若貴妃開口處置,這奴才哪還有貨活路?便連忙趕在貴妃發聲之前沉聲喝道:“長寧!這奴才言行無狀,還不拉下去打!”
長寧得了令,忙讓兩個小太監把倒在地上的懷恩拖了出去。
鄭貴妃不意會發生這等意外,而看那被拖下去的懷恩竟毫無毒發的跡象,怔愣過後,一陣氣血上湧,她一手捂住胸口,一手胡亂一通地指,先是朱辭遠,後是王彬,她又哭又笑:“好啊!好啊!你…你們!本宮……”
她話不成聲,只覺口中腥甜,忽得噴出一口血來,直直朝後栽去。昭德宮的衆人皆大驚失色,忙攙扶的攙扶,叫太醫的叫太醫,不一會兒,太醫趕來,診脈之後只說是怒火攻心并無大礙。昭德宮衆人忙傳了攆将鄭晚娘擡了回去,端本宮中這才清淨下來,一場彌天大禍悄然而散,總算有驚無險。
鄭貴妃一被擡走,朱辭遠便按耐不住,急急尋來,卻見懷恩白着一張小臉昏厥在刑凳上,臀上一攤血跡。他怒從心底起,忙推開長寧将懷恩抱到了懷中,面色陰沉地朝他質問道:“不是讓你跟來了嗎?怎麽把人打成這樣?”話畢,也不肯聽他回答,只将人抱着往書房趕,并吩咐人将杜太醫請來。
只留下長寧一人在寒風中委屈,殿下還是第一次向他發作,可他明明看着行刑的兩人高高舉起,輕輕落下,他發現血跡時還吓了一跳,正欲上前查看,便被趕來的殿下推開了。
***
到了書房內室,朱辭遠小心地将人放在床上,太醫還未趕來,他想了想,找了些傷藥,也顧不得什麽主仆之別,小心地幫她褪下亵褲來,正欲給她上藥卻定睛一看,只見那白嫩的臀小巧而緊實,渾圓而飽滿,只透着淡淡的粉色,并未見有什麽傷處。
他心中狐疑不解,循着褲上的血跡去找傷口,卻忽地頓住,連連後退兩步。
他手中還握着那條沾染了她葵水的亵褲,難得露出手足無措的神色,她竟……竟是個女子嗎?
***
杜太醫仔細查看懷恩後,只說無礙。如今只是驚吓過度才導致暈厥。朱辭遠這才放下心來,想了想還是問及她女子之身的事,按理來說,身為太醫不該出此纰漏。杜太醫無法,只得斟酌着言辭,擦擦額上的汗,将之前的誤會一一道來。朱辭遠忍住扶額的沖動,只交代他勿要往外傳,便命其退下了。
他起身坐到床沿,他此刻似熟睡着,纏在胸前的繃帶被解下,隐在被裏撐出一段丘陵般的弧度,随着他的呼吸吐納一起一伏。再往上,露出半截的細頸有一種清瘦之感,而細白的雙頰透出淡淡的桃花粉,雙眉細長舒展,鴉羽般的濃密雙睫毛在眼下頭上一層淡淡的影子,細看之下,有一種乖巧的美麗。
朱辭遠突然明白,自己從前抱起她時那種無端的酥麻來自何處,以及對她那了無根由的偏愛又是為何。
他伸手撫上她的臉頰,是很輕很小心的那種撫摸。那裏還留有些未消退的紅痕,是那夜他下令命長寧掌下的,她忽得心中酸澀,想他平日裏雖對她寬縱些,可在察覺到自己對她別樣的偏愛後,有意用理智壓制情感,總是本能的懷疑她傷害她,把她弄得傷痕累累。可是今天,那人多人圍在他身邊,只有她義無反顧的沖在他前面,喝下了那碗他自己都覺得十之八九會是毒藥的藥膳,且不說是否會中毒而亡,當時她擋在自己面前,觸怒了鄭貴妃,便死無葬身之地。她一個小姑娘,究竟哪裏來的勇氣擋在他身前呢?平日裏那般機靈的小人怎麽就那麽傻呢?
待瞧見那細密的睫毛顫了顫,朱辭遠忙收回了手。緊接着他瞧見躺下的小人迷迷蒙蒙的睜開了眼,似又不敢置信的擡手揉了幾下眼睛,随後瞪一雙水汪汪的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忐忑的問:“殿下,奴才還活着嗎?還能活多久?”
他聽得心中一軟,溫和道:“嗯,那藥膳沒毒,身上還疼嗎?”
她似大大松了口氣,這才将雙臂縮回錦被之中,卻忽的察覺到什麽,整個人僵住,半張着嘴,惶恐不安的看着他帶。意識到自己的失态,她便将身子往下挪了,挪雙手緊拽着被角半張臉都掩在被中,濕漉漉的眼瞧着他:“殿下知道了是不是?”
他知道她說的是女扮男裝之事,瞧那緊張模樣,有些哭笑不得,自己在她心中何故變得如這般恐怖了,她方才舍命救護,他還能恩将仇報不成?微不可聞的嘆了口氣,他寬慰道:“別怕,身上還疼不疼,若是疼的厲害,我讓他們煎副止疼的藥過來。”
懷思垂下眸子,只搖了搖頭。
看着她仍戒備的模樣,朱辭遠只得把話說開:“為什麽要混入宮?”他生怕讓她覺得自己是在興師問罪,遂語氣溫柔的不像樣子。
那般溫和的語氣,恍惚間懷思聽得有些失神,她鼻中酸澀,有那麽一瞬間,她真的好想好想把埋在心底的那些不堪又痛苦的過往跟眼前的這個人傾訴。可是,很快理智戰勝了這種沖動,她呼的警鈴大作,她想起他這溫和無害的外表下掩藏的是怎樣一個心狠手辣的靈魂,心痛對他的那些恐懼分湧上,她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
在貴妃闖進來之前,便有小太監給他傳遞消息,說鄭貴妃很快會趕來,她要在危急時刻飲下那碗藥膳,并說那藥膳無毒,但若她不依言照做,等待她的便是一碗真正的毒。她這才知道,這便是朱辭遠要他做的第二件事,思量過後,只得一言照做,心中卻止不住驚駭,只覺得朱承昭得罪不得。此人竟然同時對昭德宮和端本宮了如指掌,只是她萬萬沒有想到自己被王彬踹了一腳後,腦袋暈沉,竟漸漸昏了過去,如今女子身份卻被朱辭遠知曉。眼下他對自己舍命護主,他自然會護着自己,可若有朝一日他知道了真相,又怎麽會對待她這麽扯謊背叛他的奴才?況且,今日這一切皆因他而起,她奉承朱承昭的令,昨日便悄悄傳話給昭德宮,說三皇子對獄中的承恩伯下手。只是不知為何,今日那承恩伯還在獄中暴斃。若是他知道了自己這些小動作,自己又會是個什麽下場呢?她忽的想起三喜被劊子手淩遲的那一幕,忽地閉上眼睛,牙齒止不住地打顫。
朱辭遠見她面色變得十分難看,似乎想到了什麽恐懼的事,他心中不忍,以為這問題觸到了她什麽不好的回憶,忙将他喚回了神“你不想說便罷了,日後我也不會再問。”其實,他多少能猜到些,哪一個好好的姑娘願意冒着被砍頭的風險,混入這殺人不見血的宮中做一個奴才呢?總歸是身不由己罷了。
“想不想出宮?”他看着她還是問出了口。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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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料他外出公幹歸來,卻見她端坐高堂,用那琉璃般的妙目傲然地睨着自己。
他的父親道:“允懷,拜見你母親。”
她竟成了他的繼母。
他氣的咬牙切齒,将手中杯盞捏碎,發誓要讓她痛哭悔恨。于是他屢次下絆添堵,不肯給她安生日子。
可當他得知她即将遭人陷害,失去清白,終是軟了心腸,義無反顧地沖去救她。
帳香旖旎,她半截兒皓腕搭在床沿。見她被人迷暈,他匆匆上前查探,正在此時卻進來一堆長輩。
醒來的她哭的梨花帶雨,纖纖玉指顫抖着指向他,說他意圖玷污繼母。
齊昭南這才恍悟,他中了她設下的局。他因此被趕出家門。
三年後,他榮光歸來,将逼着齊家寫下的休書甩在她臉上。
他蹲下身,擡起她的下巴,替她拭掉臉上的淚珠兒,“現在才知道怕嗎?”,他頓了頓,笑的陰寒,“你誣陷我的時候,你害我受家法的時候,你将我從侯府逼走的時候,不是什麽都不怕嗎?”
從此她被鎖進家廟,終日裏的青燈古佛。
只是有仆婦言,常見世子爺深夜從家廟之中走出,理整淩亂的袍衫,眼角漾着殘留的春色。
《替考科舉的我掉馬甲了》
商戶之女慕攸寧因故女扮男裝,代人替考卻卷入一場牽涉甚廣的科舉舞弊案中,之後便被卷入旋渦中心,朝堂暗鬥,奪嫡之争,恰如洪流暗礁紛至沓來。
當事人慕攸寧表示女扮男裝不可怕,替考科舉不可怕,可怕的是考官是曾被她甩了的前男友……
徐子瞻斜睨了慕攸寧一眼,“去衣受檢沒聽白嗎?”
“能……能你親自檢嗎?”慕攸寧漲紅了臉,嗫嚅道。
小劇場:
白日裏訓完了慕攸寧的徐子瞻正沉臉坐在桌案上處置着累人的案牍,卻是一句也不看不進去,他喚來丫鬟:“夫人可吃晚膳了?”
“沒,還氣着呢。”
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