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屍魃之禍 (十四)

第30章 屍魃之禍 (十四)

為了防止被有心人撞見, 沈忘和李四寶兵分兩路,由沈忘先去得月樓訂好位置,而李四寶則負責召集紀春山、程徹和張坦前往開席。

胸中有了計較, 沈忘腳下的步子也輕快起來, 他輕搖折扇,一邊行一邊不時轉頭看向街邊的攤位,突然,有兩張難以忘懷的面容闖入了沈忘的視野,正是常新望和常友德師徒。

雖是僅在賭坊門口有過一面之緣, 但二人醜陋得鬼斧神工的長相還是讓沈忘印象深刻,沈忘不由得多朝二人瞧了幾眼。

此時,常新望正懶洋洋地倚靠着街邊的一處院牆,哈欠連天。而常友德則時不時擡起頭看向過路的行人, 待得人流密集時便憊懶地喊上兩嗓子。

“賣草紮人啦!賣啦賣啦!”

雖然這師徒倆無心叫賣, 應付了事, 攤子邊倒還是聚起了幾個人。不為別的, 實在是這平平無奇的草紮人被他們制作得惟妙惟肖, 頗有匠心。沈忘好奇心起, 信步朝二人的攤位走去。

還未走近, 一股似曾相識的怪味已經萦繞在鼻端, 混合着辛辣、腥膻、陳腐的氣息撲面而來,讓沈忘不由得怔在當場。

他聞到過這個味道, 沒錯,數次聞到過。

與沈忘的警醒不同,攤位前聊天的數人卻似乎對這個味道并無察覺。

“欸, 老常,許久沒看你來擺攤了!光看着你們師徒倆在賭坊附近轉悠, 怎麽着,發大財啦?”一手持扁擔的老漢打趣道。

常氏師徒還沒來得及回答,就另有一人插嘴道:“他倆這憊懶貨能發什麽大財,拉不長長,扯不團團的,也就是阮慶他娘心軟,還當個寶貝兒捧着呢!”

圍觀幾人哄笑一片,顯然對常氏師徒很不尊重,極盡譏諷。

徒弟常友德板起臉,聲音嘶啞地争辯道:“你們莫要瞧不起人!我師父就是發了大財,你們且嫉妒吧!一幫田舍漢,也就這點兒架秧子起哄的能耐,真本事沒有!”

“喲,這小子還氣性大着來!”

哄笑聲又起,常友德面紅耳赤,已經是憤怒到了極點。這時,師父常新望猛然出手,狠狠拍在徒弟的後腦上,怒罵道:“大人說話,什麽時候輪到你這賤皮子插嘴!”轉而又向圍觀的衆人陪笑臉:“這傻小子沒見過世面,無非南極生物群依五而爾齊伍耳巴一整理是多賣了幾個草紮人就覺得發了什麽大財,讓各位見笑了。”

常新望斂了那幾個還沒賣出去的草紮人,踹了徒弟的腿窩兒一腳:“還愣着做什麽!回家裏去!留在這兒丢人麽!”

常友德緊咬着下唇,怨毒地向周圍的人群看了一眼,似乎要将所有人的樣子深深刻在腦子裏一般。抱起師父丢過來的草紮人,跟在常新望的身後,佝偻着身子遠去了。

見師徒二人走遠了,衆人也自覺沒趣,一哄而散。沈忘也随着人流向長街的盡頭走去,只是他手中緊緊攥着一把稻草,那是他趁着常友德與衆人鬥嘴的當兒,偷偷從草紮人上拽扯下來的。

他順着長街東西延展的方向一路前行,不多時便到了得月樓門前。孰料,李四寶早已站在那兒久候多時了。

“李老丈?你怎地比我到得都早?”沈忘詫怪道。

李四寶要先回悅來客棧通知衆人,再趕回得月樓,就算是再怎麽疾走如飛,也不至于快成這樣。

“清晏和春山呢?張掌櫃也沒來?”

李四寶捋了一把長髯,理直氣壯道:“老朽思前想後,還是安排了一個小乞兒前去通秉,老朽留下陪小友一同點菜。哎呀,不是老朽嘴饞,實在是人老胃軟,有些菜點得,有些菜點不得,小友未必周全,是以,我才……我才不得已先行趕來和小友會合。”

沈忘啞然失笑,點頭道:“即是如此,那李老丈便挑些自己愛吃的點吧!”

李四寶當即興高采烈地就要往酒樓中去,卻又被沈忘一把拉住,有些不樂意道:“又怎麽了?這……這飯點兒就要到了!”

沈忘從袖中取出那把從草紮人上扯下來的稻草,遞給李四寶,道:“久聞李老丈熟稔藥性,嘗百草書萬方,乃是世所罕見之奇人。無憂但有一事相詢,李老丈能否通過這把染了怪味的稻草,分辨出某些藥草的氣息?”

李四寶為人最是愛聽恭維話,見沈忘将他捧得高高,臉上登時樂開了花。他将咕咕作響的五髒廟丢到一旁,仔細嗅聞着那把稻草。

只見李四寶沉吟片刻,神情也變得嚴肅起來:“小友,這把稻草你從何而來?”

沈忘便将來龍去脈細細講與李四寶,後者思忖道:“這稻草上的藥味濃郁,混雜不清,極難辨別。但獨有一味草藥,我能夠萬分确認。”

“是何草藥?”

“此草名喚高良姜,也稱蠻姜,子名紅豆蔻。多生長于陽光充足的緩坡、荒山及稀林之中。然此草在江南絕不多見,而是來源于湘西十萬大山之中。其餘的草藥,老朽此時餓得老眼昏花,鼻腔幹澀,實在難以辨別,待得老朽祭了五髒廟,定能給小友辨個分明。”

“高良姜……”沈忘輕聲喃喃,卻發覺對面的李四寶沒了動靜。沈忘擡頭看去,只見李四寶滿眼期待,急不可耐地頻頻朝着酒樓之中踮腳觀瞧。他明白此事不可急于一時,笑道:“即是如此,那一切都拜托李老丈了!請!”

“請!”

這邊廂,沈忘和衆人在得月樓大快朵頤,賓主盡歡;那邊廂,靖江縣最著名的歡場——莳花館中,卻又是另一番景致。

莳花館并非孤樓一棟,而是數座樓閣亭榭連綿相接,其中最為高聳的碎雲軒飛檐畫角,雕欄映日,高懸戶牖,可俯瞰整座靖江縣城,前望白蕩,背倚茶山,景致極佳。一只鳳蝶兒扇動雙翅,悠悠然劃過那半卷的珠簾,飛入碎雲軒之中。

屋內爐煙袅袅,異香馥郁,一女子正對鏡梳妝,婉轉嘆息。銅鏡中人,肌膚凝雪,雲鬟堆鴉,容貌妍麗清冷之盛,世所驚奇。宛若一卷用簪花小楷新謄寫的詩集,詩中每一字每一句皆是雪中白梅,雨中翠竹,不染世俗塵煙。

鳳蝶兒在屋內徘徊了片刻,施施落在女子的鬓發之上,斂了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