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雨落 (三)
第38章 雨落 (三)
程徹問完了也自覺問得多餘, 管他是誰呢,先救了便是,于是便也學着柳七的樣子探手試着那人的鼻息。
那人的身形與沈忘卻有幾分相似, 又皆是一襲白衣, 鬓發黑如鴉羽,此時那人渾身濕透,長發散亂,遮擋着面容,只露出發絲缭亂間瑩白如玉的肌膚。
程徹試了半晌, 愣是沒有感受到溫熱的氣體從鼻腔呼出來,趕緊一疊聲地喚着柳七:“阿姊!阿姊!你快來看看!他是不是死了!”
聞言,柳七輕手輕腳地将沈忘從膝頭放下,疾步跑到程徹身旁, 伸手摸向那人的脈搏。太弱了……柳七眉頭一跳, 雙手掰開那人緊咬的牙關, 迅速清理了一下口腔內的穢物, 就垂下頭, 向那人的臉靠攏過去。
程徹吓得差點兒蹦起來, 瞬息間心思百轉:無憂兄弟現在還昏迷着, 這事兒我到底管還是不管?我阿姊醫者仁心, 救人是絕對沒錯的,可是……如果我不管, 任由阿姊這樣救他,那無憂兄弟醒了會不會怪我?不會,我怎麽能這樣想他, 他定然是不會怪我的!可是……可是我心裏難道不會怪自己嗎!
想及此,他猛地拉住頭低到一半兒的柳七, 豁出去一般大聲嚷道:“不就是吹氣嗎!我來!”
柳七先是一怔,轉瞬便明白了程徹的意思,不禁又好氣又好笑,她用手撥開附在那人面上的長發,道:“此人是女子。”說罷也不再同他多言,繼續救治那閉過氣去的少女。
身後的程徹卻呆住了,當柳七用手輕撫開浸透了水的黑發之時,少女澄淨嬌俏的容光陡然呈現,宛若烏雲之後疏朗通明的月亮。如果說柳七是山巅之上無暇的雪,風姿卓然;那少女便是山谷之中不敗的花,盡态極妍。程徹自小生長于綠林之中,見慣了刀光劍影,卻獨獨沒有見過這屬于少女的柔婉動人。
他瞠目結舌地看着,直到身後的沈忘發出痛苦的呻/吟聲,方才緩過神來,撲到沈忘跟前。
沈忘的臉色蒼白如紙,箭頭剛追錦江連載文,加企鵝君羊八六一齊齊三三零四剛已被柳七取了出來,藥粉尚未幹透,已然被鮮血氲濕,他見程徹正滿臉關切地望着他,便竭力一字一頓道:“此地危險,先帶停雲走。”
在落下水的前一秒,沈忘已經看清了對峙三方的大致情形。一方是早有預謀的水匪,無論是燃燒的箭矢,還是制造混亂的火油,都是他們所為;一方是鈔關的兵士,他們突遭偷襲,又正是夜深人靜之時,難免措手不及,處境艱難;而還有一方,沈忘卻是看不真切,他們穿着似乎是尋常的家丁,可身手極好,雖是人數上遠遠低于水匪,可卻戰意正酣,毫無退卻之意。
并不寬闊的水路之上,三方勢力混戰一團,而他們三人勢單力薄,一個不小心就會徒遭池魚之禍。自己目前肩膀負傷,難以行動,還不如讓程徹帶着柳七先走,等到此間事了,再回來接自己,是為上策。
此話一出,程徹濃眉一揚,一股蠻橫天縱的匪氣讓他漆黑的瞳仁在夜色中閃閃發亮:“走什麽走!我無憂兄弟不走,這條河上便一個人也走不得!”
他松開沈忘緊抓着他的手,猛地站起身,正撞上船艙頂部對于他來說太過低矮的頂棚。“砰”地一聲,清脆嘹亮,程徹悶哼了一聲,也不轉頭,蹬蹬兩步邁出船艙,仰天長嘯,聲震九霄:“程清晏在此,誰敢造次!”
整個江面為之一滞,喊殺聲似乎也因此淩亂稀疏了起來。程徹腳下用力一蹬,踏着小船,直接躍上了對面一條客船的棚頂,疾奔數步,直向戰事最稠密之處沖去。人還未至,劍已出鞘,青鋒光寒,奪魂攝魄!
不出幾個回合,一聲撕裂的慘叫在夜空中炸響:“鎖橫江來了!”
這一喊宛若會傳染的奪命符,在水匪之中形成了一種無形的聲浪,所到之處,望風披靡。那些水匪再也無心戀戰,一聲唿哨,四散而逃。
水匪早就在沿途布好了逃跑用的小舟,那種小舟形窄如柳葉,順流而下,速度極快,就算是訓練有素的官兵都難以攔截,更何況程徹一人。程徹狠狠一腳将對戰之人踹入江中,數枚梅花镖已是順勢而出,向着小舟逃竄的方向追去!
不過瞬息,幾聲慘叫便從小舟中傳出,聽那喊叫之慘烈,中镖之人不死也是重傷。可即便程徹有通天的本事,也來不及攔阻這麽多拼了命奔逃的柳葉舟,眼見着那窩水匪就要泥牛入海,再也難尋!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江岸之上馬蹄聲紛至沓來,數名勁裝騎士沿着小舟飛馳的方向策馬狂奔,他們身手矯捷,出手果斷,在馬背的起伏間彎弓搭箭,幾乎箭箭有所得。小舟上的水匪全軍覆沒,就算真有漏網之魚,只怕也會喪命于冰冷混沌的江水之中。
程徹見衆騎手馳騁如電,水匪盡喪,頓感豪氣幹雲,大喝了一聲:“好箭法!”
江岸上也傳來朗朗回應之聲:“閣下也是好身手!敢問英雄高姓大名!”
“在下程清晏,你呢!”
“在下西城兵馬司指揮使楚槐安,敢問程英雄,可曾在船上見過一位年方十五的姑娘?”
正在程徹與西城兵馬司指揮使楚槐安交涉之際,船上的那位姑娘也悠悠然醒了過來。
這位姑娘比沈忘落水的時間還要早上片刻,因此嗆進肺裏的水也更多,差點兒閉過氣去。若不是柳七盡力施救,又用細辛吹在姑娘鼻腔周圍,刺激得她一個噴嚏打了出來,只怕這楚槐安找到的,就是屍體一具了。
那姑娘醒過來之後,也不說話,只是怔怔地盯着柳七的臉看。柳七只當她是大難初醒,驚魂未定,便語氣輕柔地問道:“姑娘,你覺得怎麽樣?”
那姑娘的眸子渾圓可愛,如同汪着露珠兒的兩顆熟透的葡萄,她輕輕捉住柳七伸向她額頭的手,怔怔地問道:“我這是死了嗎?怎麽……怎麽還看見仙女兒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