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
濃重黑夜裏，睜眼和合眼是同樣顏色。
瑤瑤睡得不沉，在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和隐忍的抽泣聲裏，猛然驚醒。
把室內光線調到适應久睡眼睛的程度，她利落掀起被子，右手抓住窗幔挂在鈎子上，試圖把顧宸喚醒。
“顧宸，顧宸……”
深陷夢魇裏的人，兩頰上還流着晶瑩的熱淚，沾濕了枕頭。
雙手從被子裏伸出，在上空胡亂抓着，有如溺水者最後的掙紮。
虛空，虛空……
顧宸上身向上挺，随即落空。
跌落感讓她醒來。
頭痛欲裂，醉酒後的暈眩感還在，沒有洗漱就睡覺，現在整個人都是惡臭。
換做別的時候，顧宸一定會先去洗個澡，然後把床單被套扯下來扔進洗衣機裏。
但是她沒有。
“小暖。”瑤瑤給她拿一張餐巾紙，想幫她擦拭。
顧宸一反常态把臉別過去，腿一蹬，把被子推到下面。
雙腿彎曲蜷縮，手臂圈在膝蓋上，頭埋在其間。
這是拒絕溝通的姿态。
深夜兩點，兩張床中間的電子鬧鐘無聲無息報時。
屏幕是朝着瑤瑤這邊，還特意用盒子遮住光線。
瑤瑤立在床邊，無論怎麽引導顧宸或者講笑話都沒有打動她，把她從一個人的世界裏拉出來。
無法叫醒一個裝睡的人，也無法走進孤立的單人世界。
靜谧裏又開始斷斷續續的哭泣。
“顧宸，你說話呀！”瑤瑤急得也快哭出來。
但是無論她怎麽喊，顧宸始終保持不讓打擾的狀态。
一通電話撥出，城市中心的高端樓盤裏沖出一輛豪車，駛進晨曦微露的早晨。
好在早晨車流少，姜晟不用半小時就到了十九層。
房門打開後，瑤瑤走出房間，把空間留給他們兩個。
最後合上門的時候，她看見一向昂首挺拔的姜晟微蹲下來，溫聲細語和顧宸溝通。
“咔噠”，房門合上，門裏是她不可觸及的世界。
那裏愛恨交織，人人難過。
“小暖。”
“哥。”
顧宸把頭擡起來，埋首太久，脖頸有些酸疼，幹了的淚漬粘在臉上。
“我見到王衎了。”
“嗯。”
一陣沉默，各自思忖怎麽開口。
“小暖，我向你道歉，當初如果不是我，你們也不會分開。”姜晟這麽多年看着顧宸過得渾渾噩噩并不快樂，始終在後悔當年的事。
“不怪你，沒有你，我和他也會分開。”顧宸很艱難說出，從前可以把責任推給姜晟，但是剛剛她明白，其實她有過很多機會可以解釋，可她不願說。
“你如果想去做什麽，我不攔你。”姜晟語氣沉了又沉，盡量讓自己語氣可信。
卧室裏談話還在繼續。
瑤瑤等在沙發上，翻起《摯愛》的劇本。
今天是正式開拍的日子，因為是顧宸的第一個劇本改編，所有她堅持要進劇組，方便和導演和演員溝通。
顧宸對以前的事三緘其口，被問的煩了就扔給她這本小說。
“自己看。”
大結局男主飛機遭遇氣流，讓同伴跳傘逃生後自己操作飛機降落在海洋……
把時間線一想，瑤瑤确定男主的結局應該是顧宸編的，畢竟這幾年除了姜晟沒有別的異性出現在顧宸身邊。
姜晟當初的簡單介紹只是說了顧宸有過一段戀愛，但是沒有詳說。
昏暗走廊裏看到的人，瑤瑤努力回想那個人的面容，就和書裏描述的一致。
正在糾結顧宸到底适合誰，是和舊愛死灰複燃還是接受一直等待的姜晟？
真是兩難。
房門打開，打破她的幻想。
姜晟打過招呼後走了，吩咐她繼續照顧好人。
沒多久，顧宸也從卧室裏出來，懷裏捧着揉成一堆的床單被套。
“你有沒有要洗的？”和剛才的人渾然不同。
瑤瑤楞一會兒，忙揮手說沒有。
酒醒後的人忙碌異常，洗衣服，晾衣服，洗澡，吹頭發。
一切完成後，顧宸穿着一身棉質長裙，主動畫起妝。
又是那只正紅色。
面若桃花，眉如遠黛，眼含秋水。
誰說不是傾國傾城色。
“東西收拾好了？”顧宸拉出行李箱，往裏面放東西。
衣服，稿子，工具書。
“這就收拾。”瑤瑤看一眼腕表，“還有兩個小時，來得及。”
她早就适應顧宸這種前一秒陽光燦爛，後一秒烏雲密布的模式轉換。并不多問也開始收拾東西。
她們坐上車去往劇組的路上，王衎的飛行俱樂部進來一個人。
正是姜晟。
情敵見面，分外眼紅的場景沒有出現，只有暗流湧動。
王衎把人引進會議室，“喝什麽？”
“不用，幾句話我說完就走。”姜晟自顧自坐到沙發，準備好談話的氣勢。
“怎麽，見了一面就值得堂堂姜總來找我。”王衎輕啧一聲，沒有坐下，斜靠在牆上。
一個沉穩如山，一個飄逸若水。
“顧宸她，其實你們分開後她一直過得不好。”姜晟刻意沒有用小名，“她自殺過，你知道嗎？”
王衎的身子不動，面上帶着譏诮，手卻暗暗緊握，“哦？和我有什麽關系。”
這幾年的經歷真要說起來不過短短半分鐘，承載顧宸的愛與恨。
末了，姜晟站起身，離開前放下最後一句話，“如果你還對她有感情，我不阻止。”
“只要她開心，活得像個人。”姜晟喃喃自語。
不同于這邊的氣氛沉重，片場裏熱鬧異常。
作為編劇，當然不會為了她等着開機。
顧宸本想把行李都留給瑤瑤去辦理住宿，誰知一向順從的人一反常态堅持和她一起行動。
等辦好入住手續，把帶來的床單被套換上後，她們才走進片場。
前半部分在高中校園，不知道誰這麽大手筆借用了本市學風最好的高中。
同樣風景也是最好的。
學智高中作為一所擁有一百年歷史的名校，師資雄厚，每年的上線率高達百分之九十五。
進入這樣一所學校，無疑是所有高中生的目标和夢想。
顧宸原打算回八中開拍，但是鑒于種種原因，最後還是聽從安排選了這一所。
至于和劇本有所出入的地方，她在場也可以随時修改。
男主是一個剛出頭的小明星，之前出演了幾部校園劇，獲得了一致好評。
網上的阿姨粉，媽媽粉，都說他是最具有少年感的明星。
顧宸之前追過他所有劇，在選角時候擔心他過于陽光，可是試鏡時候的一段感情戲把握地游刃有餘，最後還是定了他。
此刻這位男明星正在和女主對戲，一臉認真。
導演在和場務說些什麽，道具師在調整物品位置，現場嘈雜。
她的到來并沒有掀起什麽波瀾，畢竟只是個名不見經傳的編劇，或許拿出姜晟的名頭才能得人幾分高看，但她不想。
顧宸轉悠了一圈，沒有需要她的地方，趁着瑤瑤去上廁所，一個人溜到了不對外開放的高三學生區。
似乎所有的高中都會按照年級順序給班級劃分樓層。
越往上，年級越高。
最高一層的高三，顯然沒有被劇組影響分毫，顧宸從走廊經過，一個個教室裏都是擡頭認真聽講，不放過任何一個知識點。
這邊英語老師在說，“If winteres,can spring be far from.”
這是倒裝句吧。
出了學校後，幾乎把知識還給老師。
剛開始幾年還會關注每年的高考試題，是簡單還是又變難。
每年看走錯考場和丢了準考證的考生，還能感受到當時自己對準考證的緊張感。
一晃過去這麽多年，那時還想過，要不要考個教師資格證，像班主任一樣陪伴一屆又一屆學生成長，桃李滿天下。
但是她這樣的脾性，還是做不了諄諄教導不厭其煩的老師。
一陣冷風吹過，顧宸裹緊身上的黑色羽絨服。
從脖頸到腳踝，都縮在衣服裏。
王衎跟在她身後良久，心裏暗嘆一句這麽多年，還是這麽怕冷。
走廊裏只有他們兩人，耳邊不絕的朗讀和教學聲，仿佛他們現在不是在這麽多年後，而是正在奮戰高考的高三生。
每天想的最多的是怎麽多做兩道題。
王衎想的要多些，換着花樣給顧宸做宵夜。
冥冥中注定，她回頭，他上前。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所有隔閡的，難解的心事，因為高中校園舊景重現，釋然淡然。
顧宸趴在欄杆上，一雙手從衣兜裏出來暴露在寒冷中。
凍得通紅，呵一口氣互相摩挲。
王衎也同樣，反身靠在欄杆上。
這是重複無數次的場景，橫貫這麽多年，重新出現。
沒有人願意開口破壞這一刻的寧靜。
王衎偏過頭，鎖定她的左手，一道疤很明顯。
難以想象當時是怎麽樣的心态去割開。
什麽都不值得為之留戀了嗎？
大約是目光或許熾烈，顧宸把左手手腕縮到衣袖裏。
驟然變熱的溫度讓皮膚熨帖。
“我去北京找過你。”王衎的聲音不同于昨晚的凜冽，是溫柔的，還帶着不易察覺的憂傷。
顧宸想解釋，目光略過旁邊人的眼睛，把話吞回去。
這是王衎的主場。
“我在北大中文系的迎新處站了一天，工作人員和我說查無此人。”
“那時候就在想，你是真的很生氣，連個下落都不告訴我。”
“不過我只是傷心，沒有怨你，畢竟是我的錯。”
“後來仔細想了想你說的話，我可能真的把你抱的太緊，只看得見你，看不見其他，看不見我們的未來。”
“所以後來我努力學習。”
顧宸沒忍住噗嗤一下笑出聲，年近而立的男人一本正經說他努力學習，多少有些滑稽。
“能不能配合點？”王衎無奈地扶額。
作者有話要說： 那啥，今天新晉最後一天，明天就沒曝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