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3 章 假借

假借

“聽說大人在府上藏了個面首诶。”

“不是吧,大人都不讓人近身,怎麽會有情|事?”

“你們愛信不信,反正我昨兒是親眼看到那面首親了大人呢,真敢。”

“不是大人親的他嗎?”

“欸欸欸快別說了,那楚公子在亭子裏呢。”

幾個婢女和家仆七嘴八舌議論着,突然看見坐在亭下的楚淩禦紛紛噤了聲,匆匆行了一禮後便推搡着離開了。

親?

楚淩禦聽着他們的閑言碎語,卻并不在意,只是托着腮,自亭下擡頭仰望一碧如洗的天空,慢悠悠浮過的一朵白雲像是受了什麽感應一般聚在一起,漸漸變成一個姑娘模樣,朝他回眸一笑,他像裝了星河的眼睛逐漸彎起直到變成一道彎鈎。

臉頰隐隐發燙,他摸了摸臉,手指拂過唇瓣卻停留了片刻,像在是回味什麽美味的佳肴。

……

“诶,姑娘,一個人啊?”

一個尖嘴猴腮,賊眉鼠眼的男人打量着霍雲,見霍雲視而不見,開始動起手腳來,手還未碰到她便見一只大手鉗住了他的手腕,他視線往上,只見一高大男子怒道:“敢冒犯大人,找死?”

似乎是手上的力道讓那流氓覺得此人不可得罪,忙換了副嘴臉,笑呵呵地縮起脖子,“對不住,手賤,我正愁它不聽話呢。”

玉崇陰笑道:“那我幫你砍了。”說着就要抽出腰間的刀,那人吓得屁滾尿流,使出吃奶的勁兒掙脫開,落荒而逃了。

“好了,到這裏我們分開行動。”霍雲轉頭不鹹不淡道。

玉崇正色道:“是。”

看着玉崇離開,她的目光又定在前方走路沒個正形的方知鶴上。

如果霍雲的調查沒有出錯的話,當年告發霍家窩藏朝廷欽犯的就是方家,而方家如今的大當家是長子方昇陽,方昇陽自從父親離世便放棄了原本方家的地位及其他一切,在母親支持下開了一布莊,常與宮中往來,也因此方昇陽與蕭紀衡還維持着聯系。

方昇陽看起來呆呆的,不善言辭,有人說他會趨炎附勢,卻也絕不會丢掉自己的原則,但其實很少有人能洞察他的個性。

而他的弟弟卻與他截然不同,性格莽撞,心眼多如牛毛卻從不加以掩飾,三言兩語就被人套得一絲不剩。

因此,霍雲選擇從方知鶴下手。她從楚淩禦口中了解過這個方家小公子,在蕭風學堂時不受同窗待見,常常做些損人利己的事。

只不過她擔心的是蕭家的把柄握在她手裏,如果蕭遷知道她在調查十幾年前的霍家案,很可能會先下手為強,捂住當年有密切關系的人的嘴或者除掉他們。

為了蕭家,她不信蕭紀衡不會告訴他父親,只是時間問題罷了。

“哎喲!”

方知鶴走着走着被人從身後撞了一下,慘叫一聲,正要破口大罵是哪個不長眼的,擡頭見一柔弱可憐的女子摔倒在地,涕淚漣漣,仿佛她才是那個受害者。

發現撞上來的是個美人胚子,方知鶴臉上的愠怒立刻消了,憐香惜玉地攙扶起她,貼心問道:“姑娘沒事吧?”

霍雲低頭抿嘴一笑,抽泣了兩聲道:“都怪奴家走路不看路,撞到了公子您,奴家該死!”

方知鶴攔住她要扇自己臉蛋的手道:“怎麽會該死?你不撞上來我怎麽能認識你呢?”

霍雲笑而不語,她這一招真是屢試不爽。

她收起眼底的嫌惡,嬌柔道:“剛撞到了腳,腳疼。”

“腳疼?那我帶你去個地方休息會兒,來,我背你。”

他說着真就蹲在霍雲身前,倒是讓霍雲頗感意外,只片刻遲疑,她手便搭在他肩上。

“公子,奴家就到了,放奴家下來吧。”

方知鶴聽到腦袋後霍雲的話,疑惑道:“姑娘是春風閣的人?”

“嗯。”

方知鶴把她放了下來,遺憾道:“你這樣一個美人胚子,待在這勾欄之地,實在令人可惜。”

霍雲沒說什麽,只是擡手撩開被風吹亂的頭發,明眸輕顫,謙謙有禮地稍一點頭,轉身時候衣袂飄飛,勾勒出朦胧的輪廓。

走了兩步,突覺腳下一輕,整個人蕩進方知鶴的懷裏。他見懷中美人一臉驚詫,像是意料之中的樣子,跨步而入,高聲道:“一夜春宵,便不惋惜。”

看着獵物落網,霍雲嘴角漸漸揚起。

方知鶴,你會害了整個方家。

……

夜色如墨,霍府裏守夜的家仆手持燈籠來回巡視。無人在意的角落裏一只手攀上了圍牆,緊接着是若隐若現的臉,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氣聲淡去,小碎石噼裏啪啦落了一地,那人費力一蹬,一條腿挂在了圍牆上,總算半個身子都過來了。

碰巧巡邏的人經過,他定住身子不敢動,直到那群人離開他才驚險地松了口氣。

剛要跳下來,不知哪裏傳來聲音,“你在那裏做什麽?”

他循聲望去,好巧不巧,霍雲正背着手站在圍牆下擡頭盯着他。

楚淩禦尴尬笑了下,試圖解釋:“我……”

對呀,他為什麽不走正門,為什麽要翻牆?

如醍醐灌頂般,他一本正經道:“狗洞被你封了,只好翻牆。”

“下來。”

“馬上。”

他利落地從牆上跳下來,結果落地姿勢沒做好,不小心崴了下腳。

霍雲眼疾手快地扶住他,楚淩禦收回手淡淡道:“多謝。”

幸好這裏沒燈,不然他紅透的耳朵怕不是要被發現,到時他神官的地位都不保了,他故作鎮靜地捏了捏耳垂,試圖用冰涼的手給耳朵降降溫。

霍雲:“你……”

楚淩禦:“我……”

“你先說。”兩人同聲道。

“你說。”霍雲還是把話題抛給了楚淩禦。

“見過姚旻了,我向他打聽了張郎沉醉溫柔鄉的傳聞。他卻說這個只是謠傳,聽說當時的青樓女子因被書生騙光了錢財,加上人老珠黃不受客人待見,便選擇在與那書生表白心跡的河邊投河自盡,而那時張尚書還只是一介書生,途徑河邊時發現了那女子的屍體,于是一傳十十傳百,都說那負心郎就是張尚書。”

“你是說,那女子死了?”霍雲問。

“是。姚兄雖然同我有些芥蒂,但這點傳聞他還不至于騙我。好歹我也幫過他。不過……這和你要查的事情有什麽關系?”

雖然他覺得霍雲不會說,但還是抱着試一試的心态問了。

出乎意料地,霍雲沒有回避,她道:“有關系。當時在霍家找到的朝廷欽犯正是一名青樓女子,而這女子正是我父親的側室。”

光線太暗,楚淩禦也沒怎麽觀察得到她的表情,只覺得她說這句話時的口氣是冷冰冰的,側室也算是半個母親,從小看着她長大,要說沒半點感情是不太可能的。

楚淩禦不知怎麽回答,或許是無故想到她對別人提起自己時的态度,是不是也是這樣冷冰冰的。

“太晚了,我先去歇息了。”

他說完就要走,霍雲叫住他,“本體找到了嗎?”

“還沒。”

“等等。”

楚淩禦再一次停住了腳步。

霍雲猶豫了下,盯着他的背影良久,眼神一動不動道:“沒什麽。”

那個吻好像并沒有改變什麽,不管是霍雲還是楚淩禦,她還是冷血無情的太監,而他還是那個稀裏糊塗的神官。

睡覺時,楚淩禦躺在地上輾轉反側,甚至偷偷起身看床上的人睡着沒有,答案自然是肯定的,于是他又無奈地縮進被子裏,靜靜凝視着寂靜的黑夜。

三日後,春風閣又傳來噩耗。

方昇陽帶人砸了春風閣的招牌,一反常态,引起軒然大波,畢竟春風閣存在已久,早已不是一個單純的娛樂之地。

這事傳到了霍府,此時霍雲和楚淩禦正吃着早飯,聽到方昇陽他還有些疑惑,過了一會兒才想起來之前霍府大火時偶然見過他一面,是方知鶴的哥哥,看起來沉穩內斂,倒不像傳的那樣魯莽沖撞。

他咬着筷子看向霍雲,遲遲不說話。

“說呀,憋着做什麽?”

霍雲回應他的視線。

楚淩禦閃躲了下,“你做的嗎?”

“直接來說,不是,間接來說,是。”

楚淩禦聽得雲裏霧裏。

霍雲一瞧他就是沒聽明白,放下筷子道:“我只是弄沉了船,讓一條船上的人為了生存互相猜忌、争鬥罷了。”

吃完飯,楚淩禦看見霍雲起身要離開,嘴裏的飯還沒有吞下去,便急着問:“你去春風閣?我跟你一起去!”

霍雲冷面如霜,看着他塞滿飯菜的可愛臉,着實好笑,心裏莫名癢癢的,還沒反應過來手便已經捏上他的臉掐了一下,柔聲道:“不可以。”

直到霍雲離開他才搓了搓臉,重新開始咀嚼塞得滿滿當當的食物。

“不讓我去,我偏要去。”

楚淩禦臉上浮現一絲壞笑。

“哎喲,這是誰呀,怎麽也來我這春風閣湊熱鬧阿?”

小荷漫不經心地扇着扇子從春風閣裏出來,似乎對方昇陽手下的粗魯對待不屑一顧。

方昇陽舉了“停”的手勢,破壞春風閣的人便都停了手,站在一邊等待命令。

衆人圍在幾米外,将春風閣團團圍住,叽叽喳喳地議論着什麽。

方昇陽雖然很克制,可緊咬的腮幫子已經表明了他的怒氣,他上前一步道:“家弟在此地不知受了誰的欺壓,如今瘋瘋癫癫,我只要你交出這個人,否則我會踏平這裏!”

小荷聞言,表現得一臉驚恐,卻從容道:“喲!好怕阿,你區區一個布莊莊主,也敢這麽膽大妄為,可別以為當今聖上不睜眼,就以為是瞎的。你弟弟見色起意,耐不住寂寞,把自己搞壞了,就來怪罪我們,未免太仗勢欺人了吧。”

“是啊是啊……”人群中有人支持道。

方昇陽怒發沖冠,“你!”

看着小荷那副嘴臉,又想到弟弟瘋癫癡傻的樣子,他無處洩火,奪過手下手裏的彎刀就往小荷刺去,千鈞一發之際,只聽一聲脆響,刀被彈開了。

方昇陽胸口接了兩腳,連連後退,最後沒穩住,整個人往後倒去,他按着胸口,一手撐着地面去看來人,只見他滿臉詫異,脫口而出:“霍雲?”

玉崇睥睨了他一眼,退到霍雲身後。

旁觀人眼裏放光,“又來一個,有好戲看了!”

小荷長籲一口氣。

楚淩禦從烏泱泱的人群裏擠出小腦袋,正好前面的人沒站穩,頭上坐着的小女孩眼看就要掉下來,他連忙幫忙支住,小女孩回頭軟糯糯地朝他笑了笑。

他小聲道:“噓。”

小女孩笑着不停點頭。

方昇陽之前和蕭紀衡敘舊時碰見霍府大火,因而見過霍雲,見她如今氣色比以前要好許多,他都差點沒認出來。

“您這大人物來這裏做什麽?”

方昇陽踉跄着站起身,一旁的手下忙上前攙扶住。

“大街又不是你的,咱家經過不行?”她轉動眼珠子,看了一圈,懶懶道,“何事這麽大動幹戈?”

小荷搶先道:“可不是這位大當家無理取鬧,令弟瘋癫跟我們春風閣可沒有關系,春風閣要有這能力,用得着總是低聲下地地過活嗎?”

“可是我弟弟幾天前來了春風閣後就封了,我不找你找誰?!”

“稍安勿操稍安勿躁。”霍雲擺擺手道,“他從春風閣出來的時候是否已經瘋了,是,說明就是春風閣的責任,不是,那就說明是在此之後瘋的,和春風閣沒有關系,你說對吧?大家說,對不對?”

圍觀衆人鼓掌喝彩道:“對!”

方昇陽:“沒有證人,如何能确定?”

“與其問春風閣的罪,不如問問別人有沒有碰見過令弟從春風閣出來,這街上衆人你都可以問,令弟嚣張跋扈,定能給老百姓們留下深刻印象。”

霍雲話音剛落,就有人站出來道:“我見過方知鶴從春風閣出來,嘴裏罵罵咧咧,還撞了我,一句道歉都沒有,無禮之徒倒是真的,不像瘋了。”

“我也見過,我在附近乘涼,見他抱着一女子進了春風閣,出來的時候孤身一人,不過再過一會兒又出來一個人,是咱們上京有名的瘋子。”

“有名的瘋子?”方昇陽略感疑惑。

楚淩禦對這個可再熟悉不過了,這不是季雲城還能是誰,他剛碎碎念了一句身後突然被人猛地一推,直接沖出了人群,一聲“哎喲”吸引了衆人的注意力。

霍雲見到他眉頭瞬間擰起,暗道:他怎麽跟來了?

小荷見到來人,微微一愣,手裏扇着的動作停了下來。

方昇陽道:“你也看見了?”

楚淩禦尴尬地搖了搖頭,“沒有。”

剛說完話,他隐隐覺得有一股熟悉的感覺萦繞在周圍,似乎是從方昇陽的身上散發出來的,他邊想邊往他靠近,還沒走近就被一個身影擋在身前。

他回過神來,擡頭。

只聽霍雲道:“家裏面首跑出來了,得拉回去好好教訓教訓。”

“面首?”方昇陽臉色微異,譏笑地小聲道,“果然薛賀明教出來的人都一個樣。”

他沒有說得很大聲,但霍雲拉着楚淩禦走時,楚淩禦聽到了。

“誰準你出現在這裏的?”

“我準我自己。”

“你覺得自己很聰明嗎?”

“反正不笨。”

兩人一前一後,楚淩禦有問有答,絲毫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麽,低頭盯着地上被陽光拉長的影子,他突發奇想,走快兩步趕超霍雲,高興道:“你瞧,我在你後面,影子都比你長诶。”

霍雲沒吭聲停下腳步,楚淩禦結結實實撞在她身上。

“幹……幹嘛生氣?”

楚淩禦委屈地撅了撅嘴,臉上是不服氣又內疚的神情。

是他偷偷跑來沒錯,但他就是擔心而已。

“你……”

“不聽不聽!玖桑口是心非,不聽不聽!”不等她說,楚淩禦捂着耳朵,做着各式各樣的鬼臉,鬓邊的發絲随風而起,柔和的陽光灑在他笑得燦爛不已的臉上,像是一塊從未被雕琢的自然璞玉。

霍雲抿着的唇微微一松,眼裏蕩漾起笑意,只是面對陽光,而站在陽光裏的人卻忽視了這一幕。

讓玉崇把人帶回去後,霍雲去春風閣找了小荷,只因小荷急着傳人叫她趕過去,她還以為是季雲城又來找她麻煩了,一入門就說:“季雲城不會再有機會對你不利了。”

小荷卻搖頭道:“我叫你來不是為這件事。”

“那是什麽事?”

“今天……跟着你的那個人……就是那個突然冒出來的少年是什麽人阿?”小荷帶着好奇探索的眼色。

聞言,霍雲微微蹙眉,随意道:“我家中一個家仆罷了。”

“可我怎麽聽說他是你對外宣稱的面首阿?你可該不會對他別有用心吧?”

霍雲愣了愣,笑道:“小荷姨說什麽呢,你說過,要想活命,情愛怎可沾得一點?”

“我說了是情愛了嗎?”小荷挑了下眉,有種看獵物踩中陷阱的驕傲感。

霍雲也不甘示弱,反客為主道:“因為小荷姨在春風閣,我才能猜到情愛上不是嗎?”

小荷一愣,緩了緩神,收起自己的鋒芒道:“你越來越聰明了。”

“小荷姨還是不要打聽他太多事比較好,我也是為你好。”

霍雲起身理了理衣服,撂下一句忠告便走了,小荷溫婉一笑,目送她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