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陷害
陷害
亥時,天空黑紅相間,遠處不時閃過一道道刺眼的白光,宛如利劍,烏雲自遠方翻滾而來,緊接着的是不絕于耳的雷聲,轟隆隆——轟隆隆——
猝不及防地,一道驚雷霹下,正熟睡的楚淩禦瞬間驚醒,心髒突突跳個不停,還沒緩過來,他立馬起身查看床榻上的人,聽到床上傳來均勻的呼吸聲他才像活過來一樣,撫着胸口長籲一口氣。
他看向窗外,雷聲的餘響仿佛還沒走遠,而傾盆大雨已經從空中潑下,沒過一會兒,雨水便順着屋檐形成一道水簾。雨中夾雜着泥土的氣息,本該是給這夏日帶來一絲清涼,此時睡不着的人卻坐在地上不安地看着窗外,身上的冷汗也浸濕了白色內衫。
他有極其不好的預感。
又一道閃電劃破天際,楚淩禦的臉一會兒煞白,一會兒又隐入黑暗中。
他悄無聲息地起身,将半開的窗戶關上,窗外的嘈雜聲因此小了些,突聞床上的人發出窸窣聲響,他驚慌回頭,走進一看原是被子掉了。
虛驚一場,他撿起被子,仔細地幫她蓋好。
還以為按照霍雲的個性,晚上睡覺肯定會很老實呢,沒想到也會踢被子。
他無聲笑了笑,轉身蹑手蹑腳出了門。
他撐起傘向霍府門口走去,剛剛打開門便見一白色身影靠在門外的柱子邊,咋一看把他吓得夠嗆,再定睛一看,貌似有點熟悉。
他收起傘,帶着不确定的心情靠上前去,“請問……”
但見那人轉過臉來,他手一抖,傘掉地上去了。
“季楓禾?你怎麽了?怎麽半夜三更蹲在這裏?”
楚淩禦撿起傘靠在門邊上,有些嗔怪地說道。
季楓禾沒有說話,但楚淩禦聽她似乎是在哭,借着閃電的光亮,他這才看見她臉上一道鮮明的血痕,像是被什麽利器劃破的,血跡夾渣着雨水,叫人辨不出是血未幹還是又被雨打濕了。
“你……”
楚淩禦還想問個究竟,季楓禾突然握住他的手,全身不停地顫抖着,說了很多但是卻沒有一句能連成邏輯通順的話語,叫他聽得一頭霧水。
或許是理智戰勝了戰栗,她打了好幾個嗝,抓着楚淩禦的手才稍微好些了,只是說出來聲音依舊是發顫的,她壓抑着哭腔道:“救救……救救我哥……”
“你哥?你哥怎麽了?”
“他,他好像變了個人……一直喊着要殺了父親,我擋在前面,父親把我推開,讓我去求助張家,但是……但是張家已經……我又見不到姚旻……”
雖然還不知道具體是什麽情況,但他看她渾身濕透,再不暖一下身子等會兒都得着了涼,他撐起傘道:“先去找個地方躲躲雨吧。”
霍雲還在睡覺,要是驚醒她就不好了。
還好月老廟不算遠,先去那裏避避也好。
月老正處理完事情,準備休憩片刻,老遠就嗅到了不詳的氣息,渾身抖擻,果不其然,不消片刻,便見熟悉的身影往他這廟裏趕來。
見楚淩禦還帶了那個經常來他這裏求姻緣的姑娘,他隐身走到楚淩禦身邊道:“才多久不見,你就另擇新歡?”
楚淩禦瞪了他一眼,“月老,別瞎說。”
季楓禾驚魂未定,聽到楚淩禦的話,忙四處查看,問道:“這裏有什麽人嗎?”
“沒有沒有,我喜歡自言自語。”
月老看着他扶着季楓禾坐下,連連啧啧道:“有事相求是上神,無事求助月老兒,這人心真是涼薄。”
“月老,借你一塊布。”楚淩禦眼神與月老交流了一下,随即扯了塊布遞給季楓禾,季楓禾道了謝後接了過去。
楚淩禦起身恍惚覺得有哪裏不太對勁,回頭看了季楓禾好一會兒,季楓禾對上他的眼神,楚楚可憐地問道:“怎麽了?”
“哦沒什麽,不要着涼了,不然姚兄和楚兄可都不會饒了我。對了,姚兄是不在京城嗎?如果是你的事,他一定不會袖手旁觀的才對。”
楚淩禦拿了幾個燭臺放到身邊,給她暖暖身。
她摸了摸受傷的臉,雙眼定定地看着楚淩禦道:“因為楚家一事,我與舒羽的婚約已經解除了,姚相也擔心張家的事情波及我們季家,他們也沒有什麽立場再為我考慮了,人心不古,都是利益使然,我也不會責怪他們。”
在一旁聽得眉頭緊皺的月老對楚淩禦道:“這姑娘聽起來倒是挺看得開的,就是……有些別扭,讓人覺得有些不寒而栗。”
楚淩禦在心裏暗道:“月老,開一下天眼。”
月老一怔,心想開天眼幹嘛,但見他突然變得嚴肅又緊張的神色,便依言照做了。
“如何?”
“就一普通人。”
“真的?”
“還能有假?沒有什麽東西能躲過天眼,除非是道行高深的,亦或是養了人皮的,可養人皮談何容易,一般情況下也不會有人樂意貢獻自己的身體,大可放心,不會有問題的。”
月老說得斬釘截鐵,認定自己說的不會有錯。
楚淩禦卻始終放心不下,他貼心道:“你且在這裏休息,雨一停我就随你去季府看看。”
季楓禾溫順地點點頭,縮着身體,靠在燭火旁邊,俨然一個無家可歸的可憐兒。
月老道:“你找到本體了嗎?找不回來你和那手無縛雞之力的病秧子有什麽分別,可別逞能去行俠仗義。老夫聽一些來求姻緣的人說北方有些動蕩,不知是否戰事将起,你可別瞎摻和!”
看着廟外的雨,楚淩禦問道:“月老,如果神仙為了一己私欲傷害凡人會怎麽樣?”
聞言,月老一怔,急道:“你要幹嘛?”
“就是好奇,問一下。”
月老半信半疑地看着他,但還是給予了解答:“若為官者,剔除官職,打散修為,關入天牢受天雷之刑,随後打入凡間當十輩子天煞孤星。非為官者,打散修為,打入畜生道。”
轟隆隆——
又是一陣雷鳴電閃,月老搖頭道:“怕是有大事要發生了,老夫已經很久沒有這麽擔憂過了。”
楚淩禦沒有說話,只是靠在門口,出神地望着變幻莫測的天空,也許這雷電只不過是雷公電母的例行公事,可當他身處人間,卻并不如在天界看到的那般習以為常,反而和人一樣,看到這樣的天氣會覺得心裏堵得慌。
翌日。
晨陽灑入透過窗戶紙隐隐在地板上投射出一個傾斜的窗戶影來,霍雲睜開疲倦的眼皮,一時被陽光迷得有些睜不開眼。她低頭看了眼手裏的被子,隐約想起夢中似乎有人給她掖了掖被子,她起身往床下看去,地上空空如也,被褥已經被收起來了,而且從地板被太陽曬的程度來看,已經有一段時間了。
他又跑了?
“叩叩叩……”
她還在思考便聽到門口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接着是玉崇的聲音,看起來似乎是有什麽急事。
她道:“稍等再報。”
玉崇在門口踱來踱去,見大人出來,忙道:“大人,出事了!”
聽着他的禀報,霍雲心一沉,“他在哪?”
“在姚相那兒。”
“現在就走!”
玉崇見大人急奔而去,也連忙跟了上去。香茴剛從廚房出來,見玉崇行色匆匆,便感覺事情不妙,想攔住他問問情況卻沒攔住,只聽到玉崇遠去的聲音道:“沒事,不用擔心!”
“公公請回吧,姚相大人進宮去了。”
霍雲到姚府門口只得到這麽個答複。
玉崇問道:“何時走的?”
門衛道:“前腳剛走,您們就來了。”
“備馬。”
“大人!”玉崇見大人拂袖而去,想喊也喊不住。
很不巧的是,玉崇駕駛馬車到一半,碰見了蕭家的馬車,且似乎有意逼停他們。
玉崇着急卻又不失禮節道:“蕭大人,我家大人有急事,可否盡快讓個道?”
街道寬敞,明明最大可容兩輛馬車來回,蕭家的馬車卻偏偏行駛在路中間,很顯然是與他們過不去。
幸好那蕭家還算識相,讓了道,只是兩輛馬車擦肩而過時,蕭遷掀起了窗簾,看着坐在馬車裏的霍雲道:“霍公公這麽着急,可不會是為了區區一個面首吧?紀衡,你看看,你曾信賴有加的人是怎麽待你的?恩人甚至比不上他疼愛的面首,乖兒啊,你的好心真的是……喂了狗了。”
最後幾個字他是冷目相對,咬着後槽牙說的。
坐在側面的蕭紀衡沉默不語,擡頭看向對面馬車裏不曾看過來的霍雲,眼裏早已殷紅一片,直到簾子放下,他才收回盯着那淡漠側顏的目光。
馬蹄聲再次響起,霍雲隐隐泛紅的眼睛才終于閉上。
“玉崇,再快點。”
馬車外傳來聲音:“是!”
她走了宮道這麽多年,竟頭一次覺得這路太長太長了,仿佛怎麽也走不到盡頭,玉崇在身後急急跟随,見大人這麽着急,他也不由得緊張起來。
天曉得,大人讓他去殺人都沒讓他這麽緊張的。
走了好幾個拐彎,終于在不知第幾個拐角見到慢悠悠走來的姚相。
姚相撞見來人似乎十分意外,駐足道:“霍大人可是來面見聖上的?”
霍雲此次入宮過于着急,因而沒有戴帽子,一路腳步匆匆趕過來,青絲因為汗水而沾到了臉上和脖子上,衣裳也因為迎風而跑,被吹得有些淩亂,她攏了攏衣襟,穩了穩呼吸道:“聽說姚大人的手下抓了咱家府上的一個面首,咱家想這其中一定是有什麽誤會。”
姚相恍然大悟,“原來霍公公不是為面見聖上而是來找我的,而且只是為了一個面首?”
“可惜你找錯人了,你該找的是督刑司。”
霍雲臉色一變,看了旁邊的玉崇一眼,玉崇搖搖頭表示他也不知道。
反觀姚相一臉錯愕,“你走到我這裏來屬實奇怪,不該本相管的事,我不會過多插手,不過如果是清白的,相信督刑司會給出回答。只是如果并非清白的,恐怕就要受些皮肉之苦了。”
“謝姚相告知,霍雲告退。”
“等等。”姚相叫住了她,待霍雲轉身,他道,“近來朝廷命官接連受害,此前是顧将軍和薛公公,接着是張家,再接着又是季家,而這些似乎總是與霍公公你脫不開關系,你瞧瞧,沒有了薛賀明做靠山,有多少人盯上了你,姚某雖不知你的對手是誰,但也絕不是我這一方的,我遲遲沒有插手,是想看看這背後的主使究竟想幹什麽。你好自為之。”
霍雲微微擰眉,只道:“袖手旁觀,總有一天會引火燒身。好自為之一詞,咱家還是樂意還給您。”
說罷,她拂袖而去。
玉崇雲裏霧裏,只愣愣地朝姚相行了一禮,便緊随而去。
“嘴硬。”
姚相眯了眯眼,看着那個匆匆而去的纖細身影,那緊随腳後的影子仿佛生出無數的觸手緊緊拖着她。
“薛賀明閉門謝客這麽久,若是哪一天出來了,看見如今的霍雲,定然是不會開心的,怪物養出個人來,豈不怪哉。”
他嗤聲笑道,走在空蕩蕩的宮道上,暴雨後的烈日當空,空氣有些發悶,他卻覺得格外舒暢。
“就是不知哪個面首,這麽厲害,怕不是個禍國殃民的俊俏才子?”他喃喃道,“就是可惜了我沒這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