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6 章 見月

見月

“事情真是越來越糟糕了。”

楚淩禦使勁地想縮回手,卻因為手腕上被扣上了鐵鏈而動彈不得,一動鐵鏈便會在床板上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音,掙紮了幾下他已經累得滿頭大汗,這時,窗外突然一個黑影一閃而過,把他吓得不敢動彈,直到依稀可辨的聲音傳來。

季楓禾?

他心下一驚,轉身往窗戶看去,果不其然,季楓禾探出頭來。

雖然已經做好心理準備,楚淩禦還是被吓了一跳,他緊張地看了眼窗外,小聲道:“怎麽不趕緊離開?!”

季楓禾同樣壓着聲音道:“放心吧,我沒被人發現,而且就算被發現了,兄長在,定也只會認為我是因為玩心在胡鬧。白天你們說的話我都聽見了,我可以做些什麽嗎?”

“你沒什麽可以做的,趕緊走吧。”

楚淩禦不希望她被卷入其中,甚至當時都後悔和她一起跟蹤季雲城。

聞言,季楓禾不樂意了,她道:“那你現在可以做什麽?”

“我……”

“什麽也做不了吧。某人費盡心思救你于水火之中,你就是這樣報答那個人的?”

“我……”

“快點,等會被人發現了!”季楓禾催促道。

“那你去……”

季楓禾認真聽着,突然一個人影晃過,她立馬蹲了下去,楚淩禦心髒也提到了嗓子眼,沒過一會兒,便看到窗外升起兩個手指,表示她都明白了。

……

季楓禾神色緊張地穿梭在人來人往的街上,擔心被人跟蹤,她一路上都不敢坐馬車,兜兜轉轉才到城南,到達霍府門口的時候,她看着手裏用布包起來的東西,眼神堅定地走上臺階對門衛道:“求見霍公公。”

門衛面面相觑道:“大人入宮還未歸來。”

其中一個門衛瞄了一眼她手裏的東西道:“若要轉交什麽東西,也可先交予小的,等大人回來自會轉交。”

“不……不用了。”季楓禾握緊手裏的東西,走下了臺階。

恰在這時,她見一人從遠處而來,眼睛一亮,本想招手,幸好壓抑住了沖動,她疾步跑上前道:“玉護衛!”

玉崇突然被喊,往後看了一眼,沒看見人,回頭便看見一個女子湊到跟前,吓得連連後退。

“原、原來是季小姐啊。”

他驚魂未定道。

“怎麽了,你看起來好像很緊張。”季楓禾察覺到他表情不太對勁。

玉崇搖搖頭,“恕無法告知。”

見玉崇要走,季楓禾忙攔住他,問道:“不知霍公公何時回來,小女子有急事相求。”

“唉,大人現在自顧不暇,還是去求助別人吧。”

季楓禾不知道玉崇為何這樣說,可眼下若是沒機會見到霍雲,自然也沒辦法将手中的東西交給他,沉思片刻,她将東西遞給玉崇道:“這個是楚淩禦讓我轉交給霍公公的,他說公公看了就明白,而且……”她停頓了一下,央求道,“一定要親手交給霍公公。”

玉崇還在納悶手裏的東西是什麽時,餘光瞥見熟悉的身影,他一擡頭,便見香茴縮回了身子,看了他手裏的東西一眼,什麽也沒說,仰着臉擦過他身邊往府中走去。

玉崇忙跟上去問道:“你是剛去換完供品回來嗎?”

他見她手肘上挎着籃子。

香茴淡淡道:“還是回來得巧,不然都看不到玉護衛與富家小姐私相授受。”

這話讓玉崇反應過來什麽,他解釋道:“這不是給我的,是給大人的。”

“大人?”她轉過頭,見玉崇一臉真誠,倒不像是騙人的,“說到大人,大人這回去了有一段時間了,這還沒有回來不會是宮中出事了吧?”

哪壺不開提哪壺,玉崇原本還有些好轉的心情一下又跌落到了谷底,他偷偷拉着香茴到後院,見四周沒人才道:“大人這回攤上大事了!”

香茴一聽,面上驚懼,“何事?”

“你可知為何薛公公總是閉門不出,甚至連太後和皇上召見都稱年紀大了,加上傷勢未好,遲遲沒有進宮,大家都知道這是借口,可誰也沒想到……他早就死了,皇上命人去查看的時候發現人都躺在床上半融化了!”

香茴聽得提心吊膽的,忙問:“那那那這和大人有什麽關系?”

“當然有關系!你想想,薛公公在世時,整個北司看似是大人在管,實則權力還是把握在薛公公手上,他年紀雖大了,可身體卻是好得很,完全沒有要咽氣的樣子,有心的人稍微一想都會覺得是大人為了取代薛公公而密謀殺害了薛公公。”

“那……那大人真的沒想過殺、殺了薛公公取而代之嗎?”香茴縮着脖子問道。

玉崇一愣,思考了下,小聲道:“還記得之前薛公公中了一箭嗎?”

香茴點了點頭。

“當初大人确實是要取而代之的,但出現了意外,薛公公沒死,春風閣的人曾稱在附近見到過他。大人原本想這件事先放一放,哪知這薛賀明莫名其妙就死了,而且死因也不是箭傷……”

香茴認真地聽着,“所以這是嫁禍?”

“聰明。我想大人原本是想皆唳鳴山一事将薛公公中箭一事嫁禍給蕭家,沒想到被反陰了一招。”

“可是那薛賀明死有餘辜啊,死不足惜。”

“那又如何,薛賀明獨得太後恩仇,如今這事要是捅到太後那裏去,皇上都沒辦法,我們的主子可能也要換人了。”

兩人都沉默了,遠處傳來一長串尖銳如口哨的聲音,聲聲急促,應是在遠處落木而栖的布谷鳥在鳴叫。

兩周後宮中傳來噩耗,霍雲因不肯服罪逃逸,不甚落入湖中,溺水而亡,新的北司的掌權人将重新提拔。

宮中的人來傳消息時,霍府上的人全都低着腦袋,直到那官員走了,有人才低低嗚咽起來。

“大人,真的……真的是溺水嗎?”

香茴抹了把眼淚,瞪着水汪汪的眼睛問玉崇。玉崇扶着她,難掩失落道:“大人什麽都會,怎麽可能不會水呢?”

霍府上的人都是孤家寡人,都是經由霍雲的照拂才一直留在霍府的,如今霍雲出事,他們也不知何去何從,到了背包袱離開的時候卻沒有人願意離去,可一想到以後這個地方可能會來一個新的主子,就覺得辜負了大人,于是一想便都默默地收拾東西離開了。

香茴好好收拾完大人的東西後,才坐在屋外的臺階上望着天空出神,玉崇見她沒走,拿了塊糕點給她道:“這是去城南糖點鋪買的,大人就是被楚淩禦以這個收買的。你嘗嘗。”

香茴落寞地接過,含進口中,一股很甜很甜的味道在口中蕩漾開來,她被甜得努了努鼻子,道:“太甜了,大人怎麽會喜歡。”

玉崇無聲笑了笑,“這糖點很硬的,做糖點的奶奶被崩掉好幾顆牙,下定決心才換了配方,可惜大人沒能嘗嘗。”

他剛說完,香茴又嘩啦啦哭得梨花帶雨,打了他一下道:“你怎麽淨會讓人難受嗚嗚嗚,哪壺不開提哪壺。”

“我的錯我的錯,哭吧,就我能看見。”

“你……”

玉崇揉了揉她的頭,她一下子就沒有吵架的心,只是努着嘴努力不讓眼淚落下來。

“對了,楚公子呢?好些時候沒見到他了,我剛剛還問了郭清玉,她說她也沒看見他。”

玉崇回想了下,“确實沒見到。可是他卻讓季小姐讓我給大人送東西,可如今這東西也送不到大人手裏了。”

香茴氣得咬牙道:“看來這楚公子也是個薄情寡義的人,可憐大人對他那麽好。”

同樣的糖點,此時正被關在蕭家某一間屋子裏的霍雲卻一點都不想吃。婢女小覓按照主子要求特意去城南的糖點鋪買的,可買來之後,每每進來都看到盤子上裝的多少,剩的便還是多少。

“霍姑娘,多少吃點吧。我們公子特意吩咐奴婢們去買的,對你可上心了,其他的姑娘們踏破門檻都沒這個機會呢。”

小覓當初還覺得是霍姑娘剛來府上沒多久,見生,不好意思吃,可時間一長便覺得不太對勁了,于是忍不住勸說了兩句。

“你要是喜歡就拿去吃吧,我不喜歡吃甜的。”

霍雲恹恹答複了句,出神看着窗外,這屋子她還記得,是她之前在蕭家住的屋子,屋裏的裝飾和物品都與她之前待的時候如出一轍,也沒有蚊蟲蛛網,想必平日裏都有人清掃。

曾經她女扮男裝騙過了蕭遷,到蕭風學堂讀書習字,此外還要陪着蕭紀衡練劍,因為身份特殊,無處可去,自然就住在了蕭家。

這事沒多久就傳到了學堂其他學生的耳朵裏,非富即貴,家中顯赫的他們自然瞧不起霍雲,一有機會就抓着這個嘲笑她,甚至在她陪蕭紀衡練完劍後,牆邊上才露出幾個腦袋來,嘻嘻哈哈,好像什麽都沒說,實則什麽都說了。

即便如此,那也曾是她唯一的避風港,她以為只要一直活在蕭家的庇佑之下,那些人即使看不起她,也絕不可能傷害她,可這一切直到三年後她被推入深宮,成為一名“小太監”後化成了泡沫。

霍雲的回答在小覓的預料之中,她見勸不動,又可惜桌上的糕點,想起來隔壁還被關着一個楚淩禦,平日裏給他吃的都是清湯寡水,不見幾粒米的那種,好幾次給他送飯她都覺得可憐。這麽多糕點悄悄給他送一些去應該也不是問題,正好也可以給主子交差。

這麽想着,她便收拾起了糕點,對霍雲道:“小覓多謝霍姑娘。”

簡單收拾了一下,小覓捎上平日裏如海底撈針的稀粥,推門入了隔壁屋,剛進屋她見床上的人攤着四肢平躺在床上,關了門笑道:“今天你可有口福了。”

咕嚕咕嚕——

楚淩禦饑腸辘辘,看見小覓手裏的稀粥卻提不起興趣,蹬腿翻了個白眼道:“小人蕭紀衡,不光明磊落來個比試,只知道暗地裏耍陰謀詭計……”

他蹬腿的力度太大,把腳上的鐵蓮晃得尤其響,小覓不由分說上前就穩住鐵鏈,叮囑道:“一天天就喝些粥水還這麽有活力,就該餓着你。隔壁是蕭家未來的夫人,這會兒正心神不寧,你麽別搞出大動靜來,叨擾了準夫人,可沒你好果子吃的。”

“準夫人?”

楚淩禦懷疑自己聽錯了話,一字一句重複了一遍,緊接着眼皮緩緩提起,“可是霍雲?!”

小覓噗嗤一笑,“我家公子可不是斷袖,可何況還是沒把的人,這在男人裏都是被瞧不起的存在。你嫉妒我家公子抱得美人歸也不必這麽毒舌吧,我家公子鐘意的姑娘哪是一個太監比得上的。”

她邊叨叨地說着邊小心地盛粥水,又拿了兩塊糖放在楚淩禦旁邊。

楚淩禦斜了一眼,小覓道:“準夫人不喜吃甜的,就便宜你了。”

等到手上的鐵鏈被解開,楚淩禦揉了揉被鐵鏈磨出傷痕的手腕,試探性地拿起糖,“蕭紀衡不會下毒了吧?”

小覓一聽,一盤子拍他腦袋上,“要吃就吃,別整天揣測我家主子心思。”

楚淩禦咬了一口,确實有點甜,味道還有點熟悉,不禁問道:“這是在城南買的?”

小覓訝然:“你怎麽知道?”

楚淩禦拿起碗喝了口粥水,囫囵咽下後道:“雖然變軟了很多,味道還是差不多的。剛才你說你們準夫人不喜歡這糖點?”

“是啊。”

“姓甚名誰?”

“關你什麽事?”

“托她的福我才吃上這段時間來最豐盛的一餐,這連個名字都不知道,要向滿天神靈為她祈福也做不到啊。”

可惜小覓不吃他這一套,催促道:“吃完沒,再不吃快點我就收走了。”

“吃吃吃。”

楚淩禦把其餘的糖也都吃了,這段時間以來嘴裏終于有了味,很難不開心起來。

讨厭蕭紀衡和吃飯并不沖突。

待他吃完,小覓為他重新扣上鐵鏈後,她囑咐道:“夜裏老老實實待着,睡覺也好,冥想也罷,不準發出聲響,準夫人睡眠不好,切記不要吵到了她。聽說……”

小覓湊近楚淩禦耳畔道:“聽說準夫人是已逝世的顧将軍的侄女,與我家公子情投意合,初次來京,還有些怯生,你可不要亂打主意。”

楚淩禦回給她一個無語的表情,重新以一個舒服的姿勢躺了回去,提醒道:“記得帶上門,免得我吵到你們的準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