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章 捧頭判官 (十三)

第52章 捧頭判官 (十三)

三人急匆匆地下樓, 易微早已經打着哈欠等着了,衆人一瞧楚槐安的臉色,便知道大事不妙。只見一向穩重冷靜的楚槐安, 此時面色蒼白, 正不停地在堂中踱步。

“楚指揮,發生何事了?”沈忘走到楚槐安近旁,壓低聲音問道。

楚槐安掃了一眼堂中朝他們投來好奇目光的考生們,道:“此處不便詳述,你們先随我上車。”

衆人随楚槐安到了馬車上, 屁股還沒坐熱,就聽楚槐安沉痛言道:“另外一位副考官,今天早上也被發現死于家中。”

“什麽!?”易微當先嚷了起來:“不是讓你們加強守衛加強守衛嗎?都加強到狗肚子裏了!?”她夜裏本就被捧頭判官吓得噩夢連連,此時卻是将起床氣全撒到了楚槐安身上。

程徹本來還想插嘴, 此時見易微張牙舞爪的樣子, 便老老實實地閉了嘴。

“楚指揮, 你先別急, 且把事情的經過細細講與我聽。”沈忘沉聲道。

原來, 昨日下午沈忘的叮囑, 楚槐安的确放在了心上。他調集了人手和順天府的衙役們一道, 将剩下兩位考官的宅邸團團圍攏起來。別說是捧頭判官, 哪怕是一只蒼蠅飛進去都會被削掉半片翅膀。

昨夜一整晚,守衛的官兵都大氣兒不敢出, 嚴陣以待,卻無事發生,連城中的狗叫聲都比之以往稀疏了很多。第二日一早, 熬紅了眼的官兵們進行了一次換崗,待副考官翰林學士吳舒在房中用過早膳後, 還煞有介事地又将房間檢查了一遍,才稍有放松。

為了防止任何可能的意外,吳舒考官連既定的翰林院講學都推遲了,躲在家中閉門不出。期間,除了書房裏伺候的小童外,再也沒有人進過吳舒的房間。然而,吳舒還是死了,就死在侍立的小童面前。

“當着那小童的面被人砍了頭!?”易微的困意已然徹底消散,瞠目結舌道。

楚槐安搖了搖頭,道:“吳翰林倒是沒有施考官死得那般慘烈,聽小童說,他正看着書,卻突然狂噴鮮血,向前撲倒,轉瞬之間便沒了呼吸。”

柳七聞言,和沈忘對視了一眼:“楚指揮,聽你的形容,應該是中毒無疑,但具體的情況,還要驗屍之後方能知曉。”

“那小童呢?”沈忘問道。

“沈公子放心,那小童被關在柴房之中,絕不會讓他跑了。”

馬車一路疾馳,停靠在一棟富麗堂皇的宅院之前。這吳宅比之施宅要精致講究許多,正門兩側懸着八盞極具匠心的嫩竹皮燈籠,在鼓蕩的春風中招搖擺動,數名管事迎候在門口,面上皆有凄楚之色。

一行人走入院中,只見宏峻堂宇,重軒複道,四面抄手游廊,皆是外塗金彩,再覆以丹垩雕刻,绮麗非常。院中各色名花草木,相間盛放,庭院一角,一塊巨大的太湖石玲珑而立,沈忘只看了一眼,便知是北宋花石綱遺物,是少有的仙品。

一路走來,衆人皆目不暇接,饒是易微也不由得盛贊吳府建築結構之精妙,不輸将軍府。待行到書房門前,衆人的額上已是微微見汗,沈忘和柳七當先走入發生了兇殺案的書房之中。

易微這次學乖了,只在門口向內探了探頭,就嘆了口氣,佯裝鎮定道:“斷案之事,我并不擅長,我這就在宅子裏轉轉,給柳姐姐搜集一些人證。大個子,你來不來?”

程徹本來也苦于對斷案一竅不通,見易微相邀,忙不疊地點頭。二人一前一後,消失在吳府偌大的宅院裏。

由于楚槐安提前做了布署,是以沈忘和柳七是發生案情發生之後,第一個走入房間的人,書房中還殘留着案件發生之時驚懼可怖的氣息。

只見吳舒面朝下趴在案桌上,十指猙獰呈雞爪狀,顯然在死亡的瞬息承受了極大的痛苦。案桌對面的白牆上,有飛濺的血點,應該是死者口中噴吐的鮮血。而吳舒在趴伏的案幾上,已經凝成了黏稠的血泊,可見出血量之巨。

固定了屍體的四至後,沈忘和柳七搬動屍體,将其平放于地面之上。吳舒的肢體已然僵硬,根本無法展平安放,他弓着腰,手腳徒勞地向前夠着,仿佛想要從閻王手中搶奪所剩無幾的生命一般。

他臉上的表情十分可怖,甚至有那麽一瞬,沈忘覺得哪怕是施硯之的無頭屍體也比吳舒要安詳一些。吳舒的膚色呈現一種難以名狀的青紫色,青筋爆起,潛伏在詭異的皮膚之下,好像是無數蛆蟲即将破體而出。而他的眼角和唇邊都溢着血水,随着沈忘和柳七的搬動,瀝瀝拉拉地向下淌着,讓他的表情愈發憤怒不甘。

沈忘不由得下意識移開了視線,柳七倒是毫無所覺,将一丸蘇合香放入口中,便開始對屍體進行勘驗。經過多次的合作,沈忘也已經熟稔屍檢的全過程,是以一直在旁忙前忙後,為柳七打着下手。

柳七用力掰開吳舒緊咬的牙關,向口腔的深處看去,一板一眼道:“屍身痙攣,口鼻滲血,指爪僵直,膚色呈青紫狀,的确是中毒而亡。可是這毒,卻不一般。”

“怎麽講?”沈忘問道。

“膚色青紫,膚質幹燥如紙,此為□□中毒之征兆;而口鼻有鮮血流出,全身皆有出血現象,此為鼠莽草中毒之征兆。”柳七将吳舒的褲子褪下,露出男人遍布血點的大腿,“這種密密麻麻的血點則是毒鵝膏中毒的征象,也就是說,這位吳舒吳大人起碼身中三種劇毒。”

“三種!?”沈忘瞪大了眼睛,如此急功近利地要致人于死地,應該和仇殺脫不了幹系。

“這樣說不夠精準”,柳七緩緩搖頭:“是至少三種。有些毒物的表征并不明顯,也有可能被其餘毒物的表征所掩蓋,所以目前能看出的中毒跡象是三種,待屍體停放一夜,體內的毒素會持續揮發,到時也許能看出更多。”

沈忘将目光投向桌上傾倒的茶杯,柳七會意,将銀針探入殘餘的茶水之中,果不其然,銀針驟然變黑。

沈忘思忖片刻,将案幾上的紫砂壺遞給柳七:“試試這裏面的茶水。”

柳七換了一根銀針,探入壺中,半晌,銀針毫無變化。

沈忘眉頭一跳,道:“壺中無毒,杯中倒是有毒,其中蹊跷,确有必要問問那個侍候的小童了。”

二人将屍體整饬好,阖上吳大人充血圓睜的雙目,又囑咐門口的衙役,将酒糟和醋燒熱,以便一會兒施行洗罨之法。所為洗罨,乃是仵作之中流傳的讓痙攣僵直的屍體軟化的方法,并不常見。實在是因為吳大人的屍體太過可怖,才不得不使用此法,以換取家人心安。

柴房離吳大人的書房并不遠,沈忘和柳七穿過一道爬滿紫藤花的游廊,便見得柴房門口圍了一堆人,凄厲的哭聲與撕打聲隐約傳來。

想到此案唯一的人證正關于柴房之中,沈忘心下焦急,疾步向柴房門口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