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9 章 任性

任性

小覓進來的時候門沒關緊,聽着門外嘈雜的聲音,楚淩禦好奇地伸着脖子,人影來來回回經過門口,皆形色匆匆,仿佛有什麽大事正在發生。

走神之時,一對筷子進入他的視野,他想也沒想便伸手去拿,指尖剛碰到筷子時,他愣了一下,遲疑地瞟了自己的手一眼。

小覓見他遲遲不接過,先急了眼,粗魯地把筷子塞他手裏,道:“今天大喜之日,給你解了手上的鐵鏈,怎麽,睡糊塗了?”

他微微蹙着眉頭,回想昨晚的夢,可對小覓說是她給自己解開鐵鏈這件事卻完全沒印象。

難道……昨晚那不是夢?

他試着挪了下腿,發現腳脖子上并沒有鐵鏈的沉重感。

驚喜之餘,他又想起夢中霍府那人去樓空的景象。

“啊!”

門外不遠處突然想起一聲驚叫。

楚淩禦下意識要站起身,卻被小覓無情摁了回去,“和你沒關系。”

話是這麽說,但見小覓出了門去,他立馬從床上蹦起來,跑到門邊,通過門縫小心地觀察着外面。

門縫很小,閉着一只眼瞧外面,勉強能看到一個人正好站在門縫的視野中,長身玉立,紅衣加身,可惜看不到正臉。

這時小覓的聲音響起,“你怎麽笨手笨腳的,今日是公子的喜事,可真掃興!”

“是小的不是,請公子見諒!”

聽起來是有人犯了錯,正求着饒。

“沒傷到自己就好,壺摔壞了就換一個,不要緊。”

紅衣人語氣溫和地同跪在地上的人說。

楚淩禦卻聽出了這聲音,是蕭紀衡不假,他一身新郎官的衣服,難不成,他真喜歡那顧将軍的侄女?

可若是這樣,他為何要與張舒羽和季雲城沆瀣一氣?

他還在沉思之際,又一個女子的聲音響了起來,頗有些洋洋得意道:“看看看看,這就是我們善解人意的公子啊,這世間哪還能找出第二個,可真是羨慕極了未來夫人。”

小覓咯咯笑道:“這天神和凡人是有雲泥之別的,咱們這凡人就不要存了那非分之心觊觎公子了,今晚公子就是有婦之夫了,未來夫人也是個美人胚子,可惜身世可憐,我們可不能虧待了人家,不然都不敢對外說我們是蕭家人!”

收拾好碎瓷片的小厮也道:“是啊,也就是公子才會原諒我的過錯,此前我在別的地方犯錯可沒少被甩鞭子和臉色。這樣的公子世間再無第二個!”

他們一個個都說得激情澎湃,連楚淩禦都懷疑自己是不是錯怪蕭紀衡了,或許他是迫不得已才和張舒羽、季雲城站在同一條線上的?

不過……他憑什麽替他着想啊?

“切。這就世間再無第二個了?都是些井底之蛙。”

他結結實實地翻了個白眼。

趁着這會兒很多人忙忙碌碌地跑來跑去,他正好可以借此溜出去,于是他抓準機會,掐着嗓子把一個小厮吸引到門口,就在那人打開門要一探究竟的時候,突然一只手伸出來将他拉了進去。

幾十秒後,一個穿着小厮衣服的人精神抖擻地從屋裏出來,還貼心地把門也帶上了。

剛走出門,便見隔壁房間門外排了好長一條隊伍,從門口一直排到了院子裏,每一個婢女和小厮手裏都端着東西,可惜都被布蓋住了。

他貓着腰經過的時候,原已經走出好幾米遠,心裏卻忽然覺得堵堵的,仿佛有什麽東西在挽留他,每走一步都有一種被牽住的感覺。

于是……

“姑娘,公子去宴請賓客了,晚些時候就來了,您快些換衣服吧,憋耽誤了時辰。”

有了些年紀的嬷嬷一早便在這裏待命,要給姑娘梳妝打扮的,可等候了半天,姑娘一直悶不作聲坐在梳妝臺前,盯着鏡子裏的自己什麽話也不說。

楚淩禦端着盤子,混在隊伍裏,踮腳看到不遠處側坐着的人,因被嬷嬷擋住了一半,他也看不清,便問身旁的婢女,“這姑娘都要嫁給意中人了,為何看起來悶悶不樂啊?”

婢女也不敢大聲議論,側頭小聲道:“聽說,是蕭大人,也就是公子的父親,不同意這姑娘進門。”

“可不是嘛,蕭大人雖為人為官都深得民心,可到底還是個父親,哪個父親樂意自己的孩子娶一個孤女,你們可不知道,姑娘在臨安時候就是被人戳着脊梁骨罵天煞孤星,這才躲到了上京來。”

一旁有個八卦的小厮也忍不住添了一嘴。

“是啊是啊,那顧家大火,上上下下無一人生還,而顧将軍兄長,也就是姑娘的義父也在這之後病逝了。”

顧家大火……

這麽說,這姑娘這般境遇還是因霍雲而起。

得知此事,他有些惆悵,擡頭深深看向那屋裏的人。

那場大火有多少這樣無辜的人受到牽連,而他當時考慮到的卻只是自己的廟。

端着盤子的手指逐漸曲起,他咬緊牙關,若是那姑娘在蕭家是被強求而來,他一定救她逃離苦海。

他思緒萬千,直到有人輕輕拉拽他的袖子才回過神來,他一定神便見那姑娘背對着自己坐在梳妝臺前。

嬷嬷道:“東西放下就走吧。”

他卻不依,開門見山道:“姑娘若是不喜歡蕭家,我可以帶你走。”

衆人聞言,紛紛瞠目結舌,嬷嬷也是愣在原地,還想着是誰把這個目中無人的小子放進來的。

他不知道的是,聽到這句話的人微微一愣,盡管沒有任何肉眼可見的表現,原本松弛的身體卻因這短短一句話變得略微僵直。

還沒得到回答,嬷嬷已經喊了人來,眼看楚淩禦就要被拖走,千鈞一發之際,那原本悶聲不響的姑娘突然拉住了嬷嬷的手肘。

“姑娘?”

楚淩禦目光落在那漸漸轉過來的面孔上,話到嘴邊卻像被噎住了一般說不出來,直到她面無表情地輕輕搖頭。

嬷嬷因被霍雲拉住了,以為姑娘是擔心大喜之日,起了騷亂,容易再引起蕭将軍的不滿,于是聲音便輕了些道:“你們幾個,快點把這鬧事的人拉出去,免得擾了姑娘的心情!”

候在門口的人都紛紛東張西望的,企圖打聽到前面發生的事情,但都不敢輕易壞了規矩跑到前面偷聽,這時,一陣沉悶的咳嗽聲響起,幾個婢女回頭見到來人,連忙低下腦袋去,支吾着道:“公、公子。”

蕭紀衡負手而來,遠遠朝屋內看了兩眼,看見原本一直背對着的霍雲此時正轉頭看着某個人。

“發生什麽事了嗎?”他問。

聽到問話,婢女也不敢不答,便咬着牙道:“好像是下人言語冒犯了姑娘,嬷嬷生氣了。”

“嬷嬷生氣了?”他的輕飄飄語氣裏帶着疑問,轉頭看着報告的婢女,“她沒生氣?”

這把婢女問懵了,手肘連忙戳了戳隔壁的人,那人幸虧機靈點,“姑娘自然是生氣的,不過姑娘前日害了怪病,不能言語,自然……”

“知道了。”

婢女沒說完,便聽到主子一句冷冰冰的話,有些意外地看向另一個,“現在是公子生氣了?”

“不知道,公子一向都是不茍言笑的,但也從來不會冷冰冰的。”

“不知今日來了貴客,有失招待是蕭家的錯,可閣下未經同意便擅自見了新娘,是否太失禮了些,嗯?”

蕭紀衡不緊不慢地走進來,一隊仆從連忙退開一條道來,在楚淩禦的眼皮底下,他徑直繞過,手搭在霍雲肩膀上,俯身在她耳畔說了什麽,随即立直腰身道:“夫人說今日掃興,不想成婚了,正好父親那邊忙着處理薛公公的事,便推延到一周後,屆時你再來沾沾喜氣,可好?”

楚淩禦沒想到隔壁房間的準夫人居然就是霍雲,如今見她全身上下沒有枷鎖,收拾齊整,面若桃花,全然沒有反抗的意思,可霍雲曾以身作則告訴他,凡事不能“眼見為實”。

他斟酌着問道:“你是樂意的嗎?不再是霍大人而是霍夫人。”

霍雲感覺到搭在她肩膀上的力道,聽話地慢慢點頭。

“他……他要是威脅你,你可以告訴我,我可以幫你的!”

楚淩禦說急了眼,一個箭步上前卻被後面的人使勁拽住了。

“放開!”

他掙紮着要上前問個明白,可他被餓了好些天,肉體凡胎,體力也沒剩多少,而壓制着他的人又個個人高馬大,掙紮無果,他被強行拖了出去。

蕭紀衡笑着送走這個舊人,輕輕地揉揉懷中的人,俯身道:“讓你受驚了,你以前就說過,不喜歡聒噪。”

霍雲冷漠地閉上眼,他說得不錯,她曾對他說過自己讨厭聒噪,因為那時候她只是借由蕭家的庇護才獲得了一切,學堂的人非富即貴,他們除了念叨兩句先生教習的內容,課餘樂趣便是她這個不受歡迎的“寄生蟲”。

她睜開眼,緩緩卸下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想說話卻說不出來,她指了指門口,緊接着兩臂交叉,眼神帶有警示的意味。

看懂了她的意思,可蕭紀衡似乎并不想配合,他收回手,在她面前蹲了下來,一遍遍撫摸着她的粗糙的手,仿佛在撫摸什麽絕世寶玉一樣,道:“那要看你怎麽做了。”

自此上次他給她喂了藥,她便覺得眼前的蕭紀衡讓人背脊發涼,她最初的逃離也是因為蕭家與霍家的恩怨,可從未想過眼前這個陪伴了自己整整三年的人竟然變成這般模樣,實在叫人感到陌生。

她身體不由自主地發抖,不想手也跟着往回縮,這點細微動作自然被蕭紀衡看在眼裏,他頓了頓,什麽也沒說,把意欲逃離的雙手又圈了回去。

那一片片粗糙的皮膚就像凹凸不平的牆面,他低垂着眼眸,跟随着動作一點點地輕輕撫過,仿佛這樣它們就會被抹平一般。

“父親不同意你我之間的婚事,他說按照他的計劃,我該娶的是北夷的族長之女,只有這樣,蕭家才能東山再起,讓朝廷忌憚我們,而不是只為了那些無關緊要的阿谀奉承,卻一次次收走蕭家的權力。”

他說得很小聲,只有霍雲和一旁的嬷嬷可以聽到。

他擡起頭,撞上霍雲的眼神,誠懇道:“我只任性過兩次,第一次放你走,這第二次,我想留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