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成親

成親

“小二!酒呢?!再來一壺酒!”

小二正收拾完另一張客人剛走的桌子,累得腰酸背痛,屁股還沒坐下歇會兒就又被喊了起來。

時辰已經很晚,外頭黑壓壓,伸手不見五指,大街上冷冷清清,夜半時分,人們多半是不願出門的,小二因為掌櫃先走了,還得守着店等最後一個客人離開,可困得眼睛直打架,還得随叫随到。

他活動了下筋骨,試圖放松身上的肌肉,接着又撐開一個燦爛的笑容,移魂踱步似地跑到顧客身邊,道:“這位客官,店內的酒已經賣完了,您要不明早再來?您看這天色也不早了,這邪祟喜歡在夜半出來,您看……”

“啪!”

小二話沒說完,便聽一聲驚天動地的拍桌聲,他嘴巴還沒合上便被這聲音吓得咬到了舌頭。

“我……我就要,今晚喝……你,你你,把酒拿上來,我有有有錢……”

以小二多年的經驗,他知道這酒鬼是最不能惹的,萬一惹毛了,趁着醉意上頭可能直接就鬧起來了,到時候若是傷了客人,可能明日一早還得被他告,說不準他就是為了這霸王餐來的。

可沒想到這醉醺醺的人分明連站都站不穩了,卻歪歪扭扭地從懷裏真的掏出了白花花的銀子來,一股腦塞到小二手裏,倒把小二搞糊塗了。

可這銀子收也收了,見客人像鼻涕蟲一樣整個人軟綿綿的,心想總不能趕人家出去吧。小二尋思着要不先把店關了,讓客人在這裏休息一宿算了。

可剛準備關門,原本醉得七葷八素的人突然便站起了身,随手帶了桌上還未喝完的酒壺含糊着道:“耽誤……你們了,我……我先走了嗝。”

于是他就在小二呆呆的眼神中漸行漸遠,直到被夜色淹沒。

“多半又是個為情所困的可憐人。”小二無奈搖了搖頭,夜裏來店裏借酒消愁的不少,可每次小二催人,都會被挨一頓揍抑或是一頓罵,稀奇的是今日沒有。

小二轉身看着方才那人坐的桌子,上面堆放滿了一壺壺酒,東倒西歪,還有些喝剩的酒水順着酒壺口水涓涓流下。

“話說,那人看着也就十七八,喝這麽多酒……沒事吧?”

小二搖搖頭,拉下脖子上挂着的毛巾,邊擦邊嘆道:“今有少年為情醉酒,卻有老牛夜半擦桌,我怎麽這麽命苦。”

說着眼角都濕潤了,他用象征性地用手肘揩了揩。

晚風習習,也不知是臉上太熱還是天氣太冷,感覺撲在臉上的風都冷冷的,甚至有些刺痛。

“好冷啊。”

楚淩禦擡起沒有拿酒壺的手摸了下脖子,滾燙滾燙的,本體已經回來,他的身體應該保持恒溫的才對,可卻突發奇想,想再嘗嘗酒的味道。

這一嘗便一發不可收拾,和之前喝的酒不一樣,味道苦辣,下了喉嚨後又有很大後勁直沖腦袋,沒過多久便有一種比神仙還要飄飄然的滋味。

街上空無一人,他東倒西歪地靠着邊上走,時不時扶一下牆,走着走着突然一頭撞在了硬邦邦的東西上,一聲清脆聲響,他瞪着迷離的眼睛擡頭,突然就傻笑着道:“玉……玉護衛,你也想喝酒啊?”

玉崇原本還想着和他商量對策,哪知出了門就找不到人了,看楚淩禦這副樣子,他也是有些狀況外,忙扶着這把沒骨子站直的軟骨頭,道:“楚兄,我找你老半天,你去哪了?”

楚淩禦提着酒壺嘴的手擡起來在他面前晃了晃,玉崇愣了會兒,把那酒壺搶了過來,道:“這幾天你跑哪去了?緊要關頭,你啥時候喝不好,非要現在喝?快回去想想辦法,明天還要去救人呢!”

“我知道啦!”

楚淩禦突然掙開對方的束縛,之後便脫了力,靠在牆邊,耷拉着腦袋什麽話也不說了。

玉崇也不知道楚淩禦是怎麽回事,權當小孩鬧脾氣了,彎下腰身想把人背回去,突然便脖子一涼,當殺手多年的他不可能不知道這是什麽感覺。

他沉下臉僵着脖子,試圖用餘光去掃身後的人,可惜看不到,便又垂下眼眸,去瞥那橫亘在他脖子上的刀刃。

黑不溜秋,仿佛與這夜色融為一體。

“你……”

他斟酌着試圖說兩句話轉移對方的注意力,開口的字音剛出,卻發現那種令人背脊發涼的感覺消失了。

身後還是楚淩禦,只是暈過去了。

這種感覺似曾相識,就像當初春風樓配合大人演戲的時候,一把憑空出現的黑刃飛速而來,當時若不是被不知什麽東西彈開,他相信只是輕輕碰一下那把刀都可能會致命。

但願只是錯覺吧。

他暗暗想道。

翌日,玉崇正準備好行裝,便見楚淩禦已經找過來了,只是見他還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

仿佛看出玉崇的擔憂一般,楚淩禦提前解釋道:“就是頭還有些暈,不會影響的,昨夜……”

他停頓了下,“昨夜經過那家店,聽說大人喜歡吃那家店的蝦和蘿蔔炒雞蛋,可惜我去的時候沒有了,那小二給我推薦了新酒,我就嘗了嘗……”

謊話連篇,他還真是死性不改,自己未免都有些瞧不起自己。

心裏是這麽想,可他也依舊只是臉上從容地笑笑,若說他來這人間一趟最大的收獲是什麽,那恐怕就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了。

聽到外面敲門的聲音,霍雲迅速藏好袖口裏的匕首,小覓進來見姑娘這次可算穿上了新娘服,喜悅之情溢于言表,踱着小步子上前來道:“霍姑娘這回想通了可真是好,縱然蕭将軍不承認你,還有我們公子疼愛你,為了你甚至不惜和将軍翻臉,昨夜啊,聽說有人經過将軍寝屋的時候,還聽到他們父子二人在吵架呢,你要知道,我們公子向來孝敬長輩,可從來不會忤逆将軍的。”

小覓說得天花亂墜,仿佛蕭紀衡在她眼裏就是無可比拟的存在,然而在霍雲聽來,卻覺得對于父親如此言聽計從的人,未免像極了傀儡。

她若有所思地摸着手裏的小瓶子,按照小覓所期待的反應點了點頭。

她喉嚨啞了,這手裏的藥瓶是蕭紀衡給的,裏面是解藥,但依他的說法,這解藥只有半個時辰的效用,也就是說她服用後只能回複半個時辰的聲音,而且解藥只有一顆,用完便要接受成為一個啞巴的事實。

半個時辰……

只要她行刺成功,計劃無誤的話,她就可以拿着告發蕭家的文書以及十一年前與霍家有關的文書進宮,請求聖上審判蕭家并為霍家翻案。

半個時辰也算足夠了。

她攥緊手中的藥瓶,太陽穴隐隐作痛,許是累的,她閉上了眼睛。

小覓合計着姑娘是累了,也就笑笑沒說話,安安靜靜地幫她整理頭飾,最後披上紅蓋頭。

突然門外傳來嘈雜的人聲,小覓蓋頭批一半,突然被握住手,她疑惑一問:“姑娘?”

霍雲轉過頭看向人影綽綽的窗戶,小覓懂了意思,解釋道:“多半又是府上的人不安分了,想來偷看新娘子,畢竟好些人還沒奴婢這麽幸運可以随在姑娘身旁。”

說着她還沾沾自喜地笑了笑。

可霍雲沒有理會她說的什麽,反而聚精會神留意着門外的聲音,隐隐約約覺得這聲音和語氣有幾分熟悉。

突然一聲清晰的喊聲抓住了她的耳朵。

“她根本就不願意!”

短短一句話,卻铿锵有力。

小覓似乎是意識到情況不對,安撫霍雲道:“姑娘,你先歇着,奴婢出去瞧瞧。”

她看着小覓出去,可好幾分鐘過去也不見小覓回來。

她抿緊紅唇,剛從梳妝臺前站起身,便聽大門被砰的一聲撞開,轉頭時頭上的金銀珠釵也跟着晃動。蕭府的家仆一臉猙獰地躺在被撞下來的門板上,不過一會兒就倒了下去。

他還來做什麽?

霍雲靠着梳妝臺,目睹楚淩禦從門口一點點走近,撐在臺上的手卻開始不聽話地顫抖起來。

他和蕭紀衡不同,不會讓她感到害怕,若要說為何她的手會抖,或許是因為那是曾親自刺穿他喉嚨的手。

楚淩禦見屋裏只有她一個人,紅蓋頭只蓋了一半,蓋頭下是他不太熟悉的臉孔,黛眉紅唇,過于妖豔反而不太合襯她。

他不等霍雲說話便跨過門口暈倒的家仆,小跑着到她身邊,道:“我們走。”

霍雲不知道他是怎麽進來的,但對于神仙來說多半沒有能難倒他們的事,她看着楚淩禦包住自己整個拳頭的手,遲疑了一瞬間,腳後跟剛翹起,她便決絕地甩掉了他的手。

感覺到落空的手心,楚淩禦怔愣地回頭。

看來這個小神官真是難纏啊,不愧是民間所說的請神容易送神難。

她輕嘆一聲,倒出藥瓶裏的黑色藥丸,一口吞了下去。

“你吃了什麽?”

楚淩禦趕緊搶過她手裏的瓶子,可發現裏面空空如也,藥瓶上除了花紋也并未标明是什麽藥。

“放心吧,不是毒藥。”

霍雲說話了。

沒事,不能說話也可以揭發罪行,她只能這樣安慰自己,可剛吞下去很難說沒有責怪自己魯莽的意思。

十歲以來,她走得太累了,一步三回頭,走在無盡的黑暗裏,容不得她魯莽、疏忽大意,好容易魯莽一次感覺也算施舍。

“那太好了!我們快走吧,玉崇支開了蕭紀衡,我們抓緊點時間走。”

“你不是神仙嗎?還需要玉崇幫你支開?”

“我……”楚淩禦被問住了,說實話他也不知道為何身上的靈力越來越少,本體是回來了不假,但總有些力不從心的感覺,可他不希望霍雲因為這個退縮,于是他強撐着道:“玉崇聽說你沒事,想親自幫上點忙,而且府上的人都等着你回去呢。”

等她回去?

怎麽可能?

更何況,她回不去了。

她也說不上是在笑,可眼睛分明是彎彎的,“你将咱家送給別人,又要回去,是什麽理?”

“我……”楚淩禦有口難言,可如今被困在這小小的屋子裏的霍雲也不是他樂意看到的,乞求一次也好,希望她可以聽聽自己的內心,他道,“玖桑,和我回去好不好?”

她繞過楚淩禦,徑直往門口走去,楚淩禦随着她身影從身邊掠過,視線跟着轉移過去,卻發現蕭紀衡不知何時已經出現在了門口。

“真乖。”

蕭紀衡仔細地将她頭上的蓋頭放了下來,接着目光一凜,看向楚淩禦這個不速之客。

“今日我心情好,就看在夫人的面子上放你一馬。走吧。”

蕭紀衡保持着他一貫的風度,讓楚淩禦識相點離開。

霍雲背對着楚淩禦,仿佛完全不想再看到他。

他握緊了拳頭,宿醉的疼痛又爬上腦袋,他身體輕微晃了晃,咬着牙道:“既然你不和我走,我自己走。”

聽到這句話,霍雲臉色松了一些,剛松一口氣,一股淡淡的墨香便引起了她的注意,緊接着藏在袖口中的手心裏像是被塞了什麽東西,餘光裏掠過的白色身影直直離開,再沒有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