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9 章 心疼·

第57章心疼·

杜太醫又紮下幾針, 床上躺着的懷恩身子似乎抽搐了幾下,看得朱辭遠一陣心驚,卻又不敢出聲打攪。他見到太醫終于收了針, 忙上前問道:

“杜太醫,如何了?”

這杜太醫在宮中行醫多年,醫術高超, 臨到老了,倒是養出了一身的倔脾氣。他曾數次給這床上的丫頭診治, 好像這丫頭總是多災多難的,沒一個好時候。他一個老頭子在旁看着總也覺得心疼,雖說他不知道這丫頭和殿下有什麽關系, 但他數次也能覺察出來, 殿下是極看重這丫頭的。

可想起這幾日宮中內外的傳聞,而這丫頭又是從牢獄之中救出的, 杜太醫難免對着殿下生出幾分不滿。既是看重她, 為何又讓她傷成這樣,吃這麽多的苦頭。

于是他胡須一翹,只假裝未聞, 自顧自的收拾着藥箱。又将寫好的藥方交給自己的藥童, 命他快些去煎一份來。

朱辭遠見他不理自己,也顧不得尴尬。他是知道這杜老太醫的脾氣的。這杜太醫從前便與祖父交好,他在徐府的時候有什麽頭疼腦熱,皆是他來探看, 因此自己也算是他看着長大的。他知道杜太醫此刻惱着自己, 只得起了身, 恭敬行了一禮:

“杜太醫,晚生有不對的地方, 老先生只管責罵。只還請老先生看在晚生憂心的份兒上,告知一二吧。”

他态度放的很低,言辭懇切,杜太醫聽得也有些不忍。他仍舊冷着一張老臉道:

“眼下倒是性命無虞。只是若再這麽折騰幾次,她就是有多少條小命也要都折進去了。”

杜太醫話語很是不善。朱辭遠靜靜地聽着,心倒是稍稍放了下來。卻緊接着聽杜太醫道:

“只是往後只怕要落下病根兒了。恨長生,什麽鬼東西,也就刑部那些閻羅才想得出來,弄出這些個糟蹋人的玩意兒,也不怕折了壽!”,他一邊說着一邊捋了捋白花花的胡子:“此藥性烈,對腸胃損耗極大。雖真不至于有危于性命,卻能讓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這丫頭只怕吃了大苦頭。”

這話聽入耳裏,朱辭遠只覺得好像每一個字都要往他身上紮出一個洞來。因為自己不相信她,把她丢在了那虎狼窩裏,才會讓她受這麽多的苦。他覺得自己現在甚至沒有資格守在這裏。等懷恩醒了,再也不會想再見到他了吧。

杜太醫見他面色一點一點的白下去,也不多言,終究只是嘆了一聲:“冤孽呀。” 而後囑咐道:“眼下人還燒着,要小心伺候,有什麽不好定要及時來找我。再者,這藥傷了腸胃,這幾日只怕難以飲藥,入口的飯食只怕都會吐出來。只是無論吐了多少次,那藥必須給老夫灌進去,否則她日後可要遭大罪。至于飯食,這些日子只準給她喂一些黃米熬出來的湯。等這丫頭不吐藥了,才可慢慢進些清淡的飯食。”

杜太醫一說完,也不看朱辭遠一眼,拎着藥箱便走了。

杜太醫一退下,長寧見殿下額角的鮮血還流着,怨那老太醫怎麽也不知給殿下清理一二。回想他剛将懷恩背回來的時候,殿下那幾要吃人的眼神,他有些害怕。但想了想還是準備上前勸勸,卻聽朱辭遠出了聲:

“是誰給她用的刑?”

長寧只得硬着頭皮道:“是嚴大人。他以為殿下只是怕懷恩身上有傷,這才不準他用刑。便擅作主張,用了這了無痕跡的藥。”

“你退下吧。”

“殿下……”

“退下。”

長寧知道眼下不是勸的時候,只得應了一聲便退下了。

長寧一退下,朱辭遠像是洩了全身的力氣,整個人跌回了床沿上,握着懷恩的手。可剛一碰到,他低頭一看,便見掌心那道觸目的血痕,不由得就渾身顫抖了起來。

這丫頭究竟因為他吃了多少的苦,遭了多少的罪?眼裏好像有什麽東西也要洶湧出來,他極力忍下去,轉身找了藥膏,替她細細的塗抹。

做完這一切,他擡起眼,見她還是蒼白着一張臉靜靜的躺在床上,沒有一絲的生氣。那一瞬間好像所有的克制都破了防,忍不住将額頭抵在她的手背上,愧疚和悔恨折磨着他,整顆心好像都要被人挖了去。

他想她怎麽還不醒呢?他其實知道的,等她一醒來,便再也不會允許自己碰她了。可是他寧可她醒來,打自己兩巴掌……她那樣的脾氣,平日裏自己稍微招惹了她,都要哄上那麽久。這一次,她只怕再也不會原諒自己了。

也好,自己還有什麽臉面求她原諒呢?可是無論如何,他也要看着她把傷養好,再放她出宮。她怨他也好恨他也罷,不能眼睜睜看着她帶着這麽一身的傷就離開了這座皇宮。

只是,一想到她要永永遠遠的離開這座宮殿,一股莫大的悲意襲過來。

他從懷中掏出昨夜他都來不及細看的那封信。這一次就着燈光,一個字一個字仔仔細細的讀了下去。

紙張已經有些皺了,可是她的字好像還是那麽分明,一個字一個字像一個刀子一樣,毫不猶豫的刺向了他。

“殿下,我走啦!唉,奴才還是第一次給人寫信哩!真真是耗紙!好了好了,奴才不扯別的了。奴才知道您發現奴才偷偷逃了,一定很生氣。那奴才給您講個秘密。殿下您看在這幾個秘密奴才只講過殿下您一個人聽的份上,能不能不生奴才的氣了。

“其實,殿下,奴才是個奸細。這要從奴才當時一時頭腦發熱,想銀子想瘋了的時候說起。那個時候奴才一心想掙些銀子,謀個好差事,就想盡辦法巴結上了昭德宮裏的大太監德全。奴才本是想去昭德宮伺候的,雖說那鄭貴妃脾氣不好吧,但是那裏想來油水也多。畢竟奴才是個女子,不好在這宮裏多待。奴才便想着早些攢夠銀子,出宮養老去。”

“哪知天不遂人願,那王彬卻找上了我,我就這麽到了殿下身邊當了個奸細。到了殿下身邊,依照着那王彬的吩咐,把殿下的一言一行都傳到昭德宮中,在殿下的茶裏下過藥,也因為被吳祥毒打的事情惱恨殿下,在貴妃面前添油加醋的說殿下的壞話。”

“對了,貴妃那碗藥膳奴才也不是為了殿下擋的,也實在是因為聽命于人。甚至,貴妃之所以那天怒氣沖沖的端了一碗藥膳來,是因為奴才告訴貴妃,承恩伯是殿下下令毒殺的……”

“哎呀,一寫就寫了這麽多,殿下現在該是更生氣了吧。但願殿下能先壓着脾氣把這封信看完,不然奴才就白咬了好幾個晚上的筆頭了!所以殿下您如今明白奴才為什麽要出宮了吧!殿下其實您不是喜歡奴才,或許只是因為奴才當初替殿下擋了那碗藥膳而已。可其實,那是假的。殿下您才見過多少姑娘呀!何必吊死在奴才這棵歪脖子樹上。不不不,奴才就算是棵樹,也是棵威風凜凜的樹。”

“其實殿下您看,您一點都不了解奴才。現在想想,殿下您連奴才是個什麽樣的人,出生在怎樣的家裏,為什麽入宮這些都是不知道的,怎麽就敢喜歡上奴才呢?”

“奴才幼時家裏倒是豐衣足食,只是父母偏疼哥哥,奴才總被忽視。後來家鄉遭了水災,舉家北遷,食不果腹。那時宮中正好要招少年男子進宮去做太監。爹娘看上了那筆銀子,可是又舍不得哥哥遭這份罪。便把奴才打扮了一番,女扮男裝賣給了那宮裏的太監。

“奴才當時以為自己一定死定了,那褲子一脫肯定會露餡兒的,哪知道那個淨身的老太監卻替我瞞了下來。奴才當時可感激他了,想着以後但凡有機會一定要拿命報答他,他可是第一個對奴才這麽好的人呢,連奴才爹娘都做不到。”

“可哪知後來,他不過想把我養作他的禁-脔,他看我的眼神越來越腌臜。甚至有些不為人知的癖好,喜歡拿鞭子淩虐我。後來我把他親手殺了,才結束了那段日子。哪知走了一個老太監,居然還遇上了三喜那麽個畜生。奴才這才借着偷賬本的事兒,把他拉下了水。”

“好了,奴才說這些,的确存了賣可憐的心思,想求殿下不要追究奴才,放奴才離開這座皇宮,因為這裏實在有太多不好的記憶了。”

“但也想告訴殿下,您喜歡的懷恩可能只是一個虛假的影子。而這個真實的懷恩,殿下可能會嫌棄她,覺得她惡心,覺得她配不上殿下。”

“哎呀,啰嗦了這麽多,好像都是講奴才做過的壞事兒。這奴才也算立了一功了。那什麽那個用血水寫着求字的布條,那都是奴才僞造的。雖然騙了殿下,這奴才的出發點也是為了殿下好。

“奴才因為一些原因,察覺出了乾清宮的端倪,知道可能鄭貴妃要聯合臨安王造反。別問奴才為什麽知道的,奴才不會說的。所以奴才想來想去,只能想出這麽個辦法來提醒殿下。像現在應該已經成功救出陛下了吧。

“經過這一遭,陛下定然會十分信任殿下,給殿下封個太子當當,再給殿下挑個貌美金貴的小姐做太子妃。往後便是金堂玉馬,殿下妻妾成群,兒孫滿堂,之後順利登上皇位,真真正是人生的樂事。

“所以殿下便別糾結我這個奴才啦!看在奴才立的這麽一大功的份上,也別計較我做奸細的事兒了。放奴才出宮去吧!俗話說宰相肚裏能撐船,殿下都是未來的皇帝了,不會跟奴才計較的,是吧是吧!當然奴才做了很多對不起殿下的事,但奴才實在是為了保命,身不由己。

“好吧,奴才這麽不告而別,還是有點愧疚。雖然奴才有很多事還不敢明說,但是最後提醒殿下一句,殿下小心臨安王世子朱承昭。”

“奴才竟然寫了滿滿兩頁紙呢。近朱者赤,看來奴才這些年在殿下身邊被熏陶的不錯。若是奴才以後沒了生計,出去支個攤給人寫信好啦!殿下,這次真要走了,各自珍重,後會無期。”

一滴一滴的淚水,忽然就落在了紙上。那些張牙舞爪的字跡,漸漸渲染開來,變得模糊不清。漸漸的漸漸的不知怎麽了,那張紙便在他的掌中皺成了一團。他突然回過神來看見了,又十分小心的将那兩張紙展開,規規整整的疊起來又放回了衣襟內。

過了好一會兒,這些情緒好像才漸漸平複下來。他不敢再多想,好像每多想一次,心口就要被人剜下一刀來。他自以為是會保護的很好的小姑娘,怎麽就吃了那麽多的苦。

漸漸的他擡起了頭,卻突然整個人定住了。他看見躺在床上的懷恩,早已睜開了眼睛,正靜靜的看着他。朱辭遠就突然覺得手足無措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