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阿淩
阿淩
霍玖桑不敢放松半刻神經,也未将小覓的話放在心上,看着門外的人影一個接着一個過,她試圖讓自己的內心平靜下來,兩只手擺了一下手勢。
小覓根據她的手勢猜想了一會兒,問道:“姑娘是想見公子嗎?”
霍玖桑重重地點一下頭。
小覓轉頭望了一眼門外,似乎是在猶豫,“公子現在有事在身,不過若是姑娘實在想見公子,奴婢也可以去請公子過來。”
眼看着她把門關上,霍玖桑立馬從床上跑下來,連靴子都沒有套上,地板上的冰涼從她的腳底直通全身,讓她渾身一顫,因而踉跄了一下,卻突然發現面前有一道看不見的牆。
“什麽東西?”
她心裏頗為詫異,試探性地用兩個手掌去拍面前這堵隐形的牆,肉眼可見有隐隐的白色波紋從自己的掌心漫出。
她突然想起了那天晚上月老和她說的事情。
這是——
結界。
恍惚了一陣,她從袖中拿出了纏着頭發的玉佩,發現烏黑的發絲上不停地晃過明亮的藍波。
按照月老的指點,她将玉佩上的發絲一條條解開來,起身往後退了兩步,一手拿着發絲的一端,咬着牙莽足了力氣,揚手一揮,那發絲就像一根粗壯的繩子一般往那牆上甩去,兩秒之後,陣碎裂聲傳來,緊接着便見那透明的牆上出現了深淺不一的白色裂紋。
詫異間,整個透明的結界已經盡數破碎,碎片消失于無形之中。
霍玖桑臉上流露出片刻驚喜,只是在推開門的一剎那,凝固在了臉上。
她看到了小皇帝,他正襟危坐在祭神臺前的石椅上,聽到旁邊發出聲響,他轉過頭來看見老熟人的面孔也是頗為意外,“看來蕭左将金屋藏嬌了呢。”
他的意思無非就是在說蕭紀衡欺君罔上,并未處理她這個罪人。
霍玖桑緊了緊手心,原因是纏繞在手上的發絲像是收到了感應一般纏回到了玉佩上,而她拿着玉佩的手開始隐隐顫抖。
小盒子站在小皇帝身後,看見霍玖桑時候連忙低下了頭。
見了他的反應,小皇帝道:“小盒子是不是也覺得眼前的人眼熟啊?”
小盒子:“小的不敢妄加猜測。”
小皇帝雖然對她的出現不甚滿意,但似乎也并沒有多加阻撓,只是道:“蕭左将暫時不在,你是在找他?”
然她按住自己不住顫抖的手,眼珠子不停地移動,正在找尋着什麽,直到她看見跪在祭神臺上的身影。
“阿……咳……”
她發不出聲,拔腿就往祭神臺上跑,祭神臺周圍鋪的都是一層小石頭,帶着棱角,她跑出來得急,眼看着裸腳就要往上踩,她沒有閉眼,認為這點痛對她來說不算什麽,可剛踩上去,卻發現什麽感覺都沒有,如履平地。
她一臉驚異地看着腳下,一步又一步,想象中的疼痛感并沒有傳來。
看來或許是她已經習慣了疼痛,她這麽想着,爬上了祭神臺,看向跪在神臺中央的人。
如玉崇所說,楚淩禦臉上兩道深可見骨的傷疤橫亘在鼻梁之上,皮肉還黏連着,傷口沒有愈合,還在不停地滲血,可那血似乎不會流出來,一直在傷口的溝壑裏打轉。
他兩腿交疊,盤坐着,閉着眼睛,頭微微低着,就像一座無聲的雕像。
霍玖桑意識到情況不樂觀,她未有遲疑地觸碰他的手,卻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彈開,緊接着手上的發絲便斷了。
她瞳孔圓睜,正想着該如何是好,一群蒙着臉的黑衣人憑空出現,将祭神臺團團圍住。
她咽了咽口水,警惕地巡視四周。
太陽逐漸西垂,日光正好被祭神臺前高聳的樹杈狀柱子劈開。
她聽到那群黑衣人高聲念叨了着神秘咒語,緊接着他們便往兩邊退開,齊聲喊道:“恭迎蕭左将!”
她的視線轉到黑衣人退開的中央,因了向陽的方向,她眯着眼,只能看見刺眼的陽光。
直到他走近,小皇帝倒是先開了口問:“蕭左将,這太陽都快下山了,何時開始啊?”
小盒子見小皇帝已經不耐煩了,連忙湊近道:“皇上,這祭神事大,蕭大人多些考量也是為了大雍朝好,最近那蠻北不是蠢蠢欲動嗎?正好借此機會,尋求神靈的幫助,庇佑大雍。”
這話倒是深得小皇帝的心,他聽了後也沒表态,只是也沒再催着蕭紀衡。
待到看清楚來人,霍玖桑才發現不止蕭紀衡,小荷也在,就站在他身邊,冷臉相對。
已經到了這種時候,霍玖桑對小荷的出現也不覺得奇怪了。
或者說她早就想和小荷談談了,可惜沒找到一個好機會。
小藥童捧着弑神鞭小跑到小荷身邊,畢恭畢敬地将手中的鞭子呈給她。
小荷側頭垂眸看着他手上的鞭子,蕭紀衡道:“只要不傷到霍玖桑,另外一個就往死裏大,記住,十下。”
說着他擡頭望着太陽落山的方向,高聲道:“祭神儀式,開始!”
他話音一落,圍着祭神臺的一群黑衣人開始如同鬼影般跑起來,速度逐漸變快,到最後只能看見模糊的黑影,他們嘴裏不停地念叨着讓人聽不明白的咒語。
小皇帝眉頭微一皺,對小盒子道:“這怎麽和父皇記錄的不一樣?”
小盒子:“小的……孤陋寡聞。”
這與霍玖桑所了解的祭神不一樣,她摸不清他們接下來究竟要做什麽,可手上突然傳來冰涼的觸感,她一驚,回頭卻見楚淩禦渾身都在發抖,眉間緊扣,他的手簡直比寒冰還冷。
她以為他是傷口引發的畏寒,可發現似乎是那些咒語對他産生了影響,她連忙将他攬在臂彎裏,兩只手緊緊扣住他的耳朵。
似乎這樣是好些了,但他開始神志不清地念叨着什麽,她只聽到:
“不要,不能回去。”
“我才是我。”
“你是冒牌的。”
霍玖桑以為他只是産生幻覺了,剛想安撫他,卻被他反過來用力地抱緊,她心中微詫,微微張口卻依舊說不出話,只有依稀可辨的唔唔聲。
好熱。
他的手奇冷無比,可臉卻如岩漿熾熱,仿佛要将她半張臉燙傷。
“不要……我不想離開。”
他貼着霍玖桑的側臉,嘟囔着,像個祈求不要被抛下的無助小孩。
霍玖桑說不了話,又騰不出手拍拍他,只好任由他将自己抱緊。
可小荷已經拿着手裏的鞭子躍上了弑神臺,鞭子在石臺上滋滋作響,霍玖桑盯着那駭人的鞭子,猜到楚淩禦臉上的傷大抵就是這鞭子的“傑作”。
“瞪我做什麽?”小荷森森笑道,“是他拿了不該拿的東西,我讓他物歸原主罷了。”
見霍玖桑臉上浮現疑惑的神色,她攤手道:“我還以為他什麽都會和你說呢,不過也是,這等醜惡的行徑,他怎麽敢和你說。”
她看着天邊的夕陽,道:“時間還有,我也不吝這點時間給你解釋,不然看你活得這麽辛苦,卻一直被蒙在鼓裏,也着實可憐。”
她收起鞭子,“我本是一只狐貍仙,三百年前因犯了一點小錯被天界追殺,我才做了三百日神仙,就因為一點小錯想廢掉我的修為!”
霍玖桑見她說得咬牙切齒的模樣只表現得很平常。
她繼續說:“我逃到森山老林,卻沒想到這雷點追着我不放,最終還是被擊中了兩次,因此丢了一魂,可後來我才發現,那其中一道雷原本是他的,而我,替他承受了雷劫!”
因為周圍嘈雜的咒語聲,她也無懼自己說的話被傳到小皇帝的耳朵裏。
“他原身是竹子,天生缺一魂,需要修煉成百上千年才能成神,可因為我那一魂,他便就這麽容易地飛升。為了拿回我的魂魄,我只能想盡各種辦法引他下界,只可惜失敗了兩次,先是一百年前的教書先生多管閑事,阻礙了我的計劃,再是十幾年前的霍家,也就是你的爹娘,居然請了半仙,企圖制裁我?”
爹娘?
霍玖桑面色緊張起來。
也不知她的表情怎麽惹了她不愉快,她突然毫無征兆地甩起弑神鞭,正中楚淩禦的背部,一道熒光沿着他的脊柱上移,停在他脖子處。
因這一鞭子,楚淩禦抱着霍玖桑的手松了一些,她頓時有些慌了。
向小荷送去一個警示意味的眼神。
“又是這個眼神,和你母親倒是如出一轍。可惜她太傻,引狼入室,讓我躲在你們家,假借妾室的名義,讓我擺脫了朝廷的追捕,我卻可以利用朝廷,讓霍家分崩離析。你爹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以為讨好我,就可以放過你們一家,那可憐的乞讨樣,真惡心。”
聽着這些話,霍玖桑早已将唇角咬破,她在忍,若是她不忍,眼下護着的人也會就此離去,心中怒火無處發洩,只覺得四肢都充滿了熱氣,整個身體也不停地顫抖起來,想怒斥她的行徑,喉嚨卻發不了聲。
她恨自己無用,恨自己當年不過幾歲孩童,未能幫爹娘分擔一二,還只能一味地責怪他們,恨自己對這個世界懵懂無知,對已經伸到身邊的黑手一無所知。
她微仰着頭,架不住熾熱的眼淚滾落下來,她卻只能忍着,緊咬着已經滲出血的下唇,不想發出一點聲音。
情況已經很壞了,她再哭不過平添麻煩,終究是無用功。
小荷看着她梨花帶雨的模樣,勾唇笑了笑,接着揚起手又要接着下一鞭,卻在落下鞭子的那一刻,一只手拽住了鞭子。
“誰惹你哭了?”
淡淡的問句在耳畔傳來,霍玖桑微怔,下意識松開了緊咬的下唇。
她松開手轉頭,楚淩禦正定定地看着她,神情淡漠,另一只手還緊緊扣着弑神鞭。
“誰惹你哭了?”
他又問了一句,另一只手的拇指擦過她眼角的眼淚,垂眸看着她被鮮血鋪滿的唇瓣,眉頭幾不可察地顫了一下。
霍玖桑還在愣神之餘,便覺唇上一點熾熱,不過須臾,便消失了,只聽他的聲音在耳邊回蕩:“很快就好了。”
他是真正的阿淩。
那個不茍言笑、冷漠無情的阿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