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0 章 困獸

困獸

日頭漸西,落在白玉臺階上。

小盒子掃完了一遍臺階,又去端了水過來擦拭,心裏納悶着這人都進去這麽久了怎麽還不見出來,也就剛開始的玉崇着急忙慌地跑了,一副事态緊急的模樣。

他也就是好奇心作祟,一瞧方才玉護衛跟着那個女子與那霍公公長得極其相似,盡管當時差點脫口而出,可冷靜下來一想,又覺得是不是自己看岔了。

莫不是日有所思?

認成誰不好,偏偏認成霍雲。

霍雲的名聲他還是曉得的,只是回想着這公公曾經哪裏苛待他了,他好像也說不出來,他最多也就是罰他掃地拖地。

這樣一想,好像也不是很壞。

他托着腮,蹲在臺階上沉思着,眼神落在自己在斜陽下的影子上。

算了,這也不是我這個小人物該思考的事,想太多了,犯餓,本來就沒多少能吃的,還是不浪費精力想這些了。

他起身舒展酸痛不已的腰身,長籲一口氣,彎身提起裝滿污水的水桶,走前轉頭深深看了那社稷廟一眼,“都頂了好幾班了,再不走,晚飯都沒得吃。晚上就讓小李子來值班了,這小子尖酸刻薄,不知道……”

他突然沉默下來,呆站了一會兒,提着木桶慢慢地走了。

此時,霍玖桑的膝蓋已經跪麻了,與此同時她還有很不好的預感,下腹隐隐作痛,若是照她往常的個性,這些疼痛算不了什麽,可這次與之前在霍府那次的感覺十分相似。

她搭在膝蓋上的手禁不住開始有些顫抖,手指也逐漸蜷縮起來。

小皇帝看了眼窗外的日頭,鑲着火紅邊的陽光透過窗棂在他稚嫩的臉上畫出幾個菱形來。

“太陽快下山了。”

他說,語氣平平淡淡,可或許是因少年音,若非知曉他的身份,興許還會覺得是哪個弟弟在和別人分享自己看到夕陽時的心情。

“他該不會是跑了吧。”

他緊着說,聽起來這後面的話才是他想說的。

霍玖桑想擡手去拿事先準備好的信紙,卻突然一陣痙攣,她整個人身子一僵,剛離開膝蓋不過一個指頭的高度,她的手便又落了回去。不過頃刻之間,涔涔冷汗宛如瀑布從頭頂傾瀉而下。

疼痛讓她下意識地想蜷縮身體,可要是她那麽做了,對她目前的處境無疑是雪上加霜。

“看來今天這人是等不到了,而明天,也無需再等了,你說是吧?”

霍玖桑不顧小皇帝說着什麽,只管着咬咬牙,緩了幾口氣後低頭想從袖子裏取出紙來,餘光裏卻突然出現晃動的衣擺,那人站立在她眼前便不動了。

這時小皇帝竊笑了聲,“朕陪你演的這出戲可還好?”

“皇上的演技确實叫臣拍手叫絕。”

聽到頭頂傳來的聲音,霍玖桑找信紙的動作停住了。

她循聲擡頭,在她不可置信的眼神中,是居高臨下看着她的蕭紀衡,就像看着獵物為逃生而垂死掙紮的可笑模樣。

仿佛早已預料到霍玖桑的反應,他蹲下身來,臉上帶着幾分戲谑,與眼前的人平視卻透着威壓。

“你看你,把自己搞得蓬頭垢面的。”

他十分自然地幫霍玖桑整理着頭發,一邊還不停地念叨着,仿佛是親密無間的兩個人。

“你看,這額頭全是汗,這一路跑過來定是累壞了。”

他小心翼翼地用帕子給她一點點擦幹淨。

小皇帝看着蕭紀衡的舉動,斟酌了下道:“朕怎麽覺得蕭左将一開始便知道霍公公是女子?”

霍玖桑感知到蕭紀衡擦着自己臉頰的手指微微一動,便聽他淡然道:“家父對大雍一直忠心耿耿,皇上如何能如此猜忌臣。”

他說得雲淡風輕,話裏話外卻是在怪小皇帝看不見蕭家的功績便罷了,何至于給他們蕭家安罪名。

“更何況,這霍公公女扮男裝,冒着死罪的風險也要這樣做,單憑一個女子能做到如此地步嗎?”

小皇帝眉頭一皺,“你是說這背後還有人?”

霍玖桑聞言,暗暗伸手拽住了蕭紀衡的衣擺,擰着眉幾不可察地搖頭。

他卻付之一笑,轉頭對着小皇帝道:“皇上不如想想,當年魅惑後刺殺先皇的妖怪就是假借了當時獨受恩寵的妃子的臉才在宮中橫行霸道。那不管時間多久,她何時回來,又有誰能知道呢?”

“這……”小皇帝一時語塞。

“但是,”蕭紀衡一轉表情,“霍公公身邊那個姓楚的知道。”

霍玖桑意識到蕭紀衡的目的,想要阻止他,卻不巧下腹又一陣劇痛傳來,她控制不住地全身顫栗,雙手死死撐住地面。

因被蕭紀衡身子擋了大半,小皇帝也沒察覺她的異樣,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蕭紀衡身上。

于是她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他胡說八道。

小皇帝兩掌一合,驚訝道:“你這意思是這姓楚的,就是當年那妖怪?”

蕭紀衡未答,可那意味深長的表情早已說明了一切。

霍玖桑這會兒可算明白為何蕭紀衡要開啓祭神臺,原是要置楚淩禦于死地!

還不等她換過勁來,蕭紀衡卻突然蹲下,按住她的肩膀,她只覺得天花板一下子轉了起來,緊接着整個人便落在了他的臂彎裏。

她眼神裏除了驚訝便是警惕。

滿臉寫着:你到底要幹什麽?

此時的小皇帝也是愣在原地。

直到蕭紀衡開口,“請皇上允許臣親自審這個犯人,畢竟若是女扮男裝卻坐上了北司之首的位置這樣的事傳了出去,宮中的威嚴可要大打折扣,不如交由臣秘密處理此事,皇上覺得如何?”

“聽起來倒也在理。”小皇帝沉思道。

“既然如此,朕便先去會會那個妖怪。”

說罷他便要離開,卻被蕭紀衡攔了下來,“皇上不急這一刻,不如等等姚相,畢竟他才是這朝中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臣倒想看看姚大人是不是真的要庇護這丫頭。”

小皇帝想了想,如果貿然前去見這妖怪,沒準會和父皇一樣重蹈覆轍,但他又覺得此話不妥,直言道:“這姚相朕看他是不會來了。無需多言,明日便開啓祭神臺。”

他話音剛落,被抱在懷裏的霍玖桑便攥緊了蕭紀衡胸前的衣服,眼神裏帶着的都是怒意。

他卻對懷中人的意思視而不見,只回應小皇帝,“明日戌時,正是祭神的最佳時機。”

霍玖桑眼睜睜看着他上揚的嘴角,想從他懷中掙脫開來,卻沒想到她沒一分掙紮都會使得他加重禁锢她肩膀的力道。

“那臣便先告退了。”

她盯着蕭紀衡棱角分明的下颌,在他轉身走出社稷廟時,她眼見着他俯身貼在自己的耳畔,輕聲道:“沒有人可以奪走你。”

“你啞了,我便作你的聲音。”

“你要什麽,我便給你什麽。”

“這一切紛争,都将在明天結束。”

霍玖桑聽着他的每一句話,心裏越發感到發寒,這些原本聽起來應該是充滿善意的話從他口中說出,卻讓人內心深處感到一種無可描述的驚悚。

她的手又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明明已經很久沒有發作了,她趕緊松開了蕭紀衡的衣服,将手藏進了袖子裏。

小盒子終究還是将晚班也頂了,他原以為會等來玉護衛,不想還沒等到他,卻等到了蕭左将,懷裏還抱着那個和霍公公長得極像的人。

燈籠的弱光在石階上落着斑斑點點的光亮,小盒子就這麽拿着掃帚愣在石階一旁,看着這兩人離開。

好容易留下來頂了個晚班,結果就看到這麽一幕不清不白的畫面,他大失所望,到頭來心中的疑問一個都沒解決。

正打算收拾東西走人,他一腳才在方才蕭紀衡走過的臺階上,腳心卻突然一股異樣感,他擡開腳蹲下一看,發現是塊被紙包住的小石頭。

他左右張望着,尋思着他當值的時候臺階都掃了幾遍了,根本不可能還有拇指大的石頭在且還沒發現,除了那幾個人,也沒的其他人出入此處,難不成……

他預感到了什麽,躲到石階的一旁借着微弱的燈籠光打開皺巴巴的紙一看,頓時豁然開朗。

霍玖桑不知道自己扔的信能不能被小盒子看到,變數太多,她本不打算将希望寄托在一個自顧不暇的小太監身上,可當時的情況也不容她多想。

若是他将信件扔掉了,或是根本未注意到這是有內容的信紙,那也毫無意義。

可她也知道,小盒子是個聰明人,雖入宮時間并不久,卻能十分圓滑地生存在暗濤洶湧的深宮中。

醒來的時候,她正躺在床上,屋裏彌漫着一股苦澀的藥味,她原本還不太清醒,卻因這藥味提起了神。

她起身時,小覓正好從門外進來,看見她醒了,忙道:“姑娘感覺好點了嗎?”

經她這麽一說,霍玖桑才回憶起來昏迷前還腹痛難忍,怎麽這會兒倒像是完全沒了不适感,只是四肢還有些乏力。

她還沒有做出反應,小覓便又道:“姑娘因身體陰寒至極,怕是傷及根部,公子已經命名醫給姑娘針灸過了,看姑娘氣色,應該是好些了。”

霍玖桑呆滞地聽着她說完,卻見門外一排排人影閃過,她蹙了下眉頭,指了指門口的方向。

小覓卻道:“姑娘不必憂心,安心養身體便好,門外的事情不用您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