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第十章
裴側妃趕到凝晖堂的時候,天色已是昏暗,剛邁過門檻就見到了用草席子卷着的屍體。
李姄攙扶着裴側妃,一臉嫌惡的看着屍體,拿着帕子捂着嘴,埋怨道:“真晦氣,誰把死人放到門口。”
身後跟着的夏竹眼眶立即紅了,當初她是跟春桃一起從王妃那分到裴側妃院子裏的,相伴七八年,如今看到她落得如此下場,心裏不免悲涼。
“裴側妃,你可認得這丫鬟。”安王一身月白色華服,勾唇冷笑,語氣裏隐隐含着怒氣。
裴側妃低皺着眉,低聲回道:“認得,這是丫鬟本是妾身院子裏的春桃,前幾日被我送給了世子那裏,不知今日怎麽會命喪于此。”
她把目光落到悠然倚坐的世子,語氣裏帶着幾分懷疑,“不知她哪裏做的不好,竟讓世子在今日把她打發了回來。”
世子眉梢輕佻,翹着二郎腿,修長的手指輕輕擺弄着折扇,“那個不知輕重的狐貍胚子,不知是學誰的伎倆,對我動手動腳,當然要打回去讓您再行教導。”
這一番話明裏暗裏都是在諷刺裴側妃當年趁着王妃跟王爺不合,爬上了王爺的床。
這本就是整個府裏人盡皆知的事情,此刻丫鬟們都低下頭,心裏暗諷着裴側妃。
裴側妃唰的一下臉色灰白,嘴角嗫嚅半天說不出一個字,平日裏世子雖然玩世不恭,但是不屑于跟他們計較,如今卻在不斷挑他們的錯處,讓她百思不得其解。
她心裏還最清楚在安王爺的心裏,世子是最不可能動搖的地位。
李姄看着世子這樣冷嘲熱諷自己的母親,拿着帕子掩着臉,心裏的火悶在胸腔,“世子哥哥,這丫鬟是死在了我們院子外,如今擺這一出做給誰看難不成還是我們把她殺了丢到水裏嗎?”
鄭子衿凝眸掃過屋裏的衆人,最後落到安王的身上,嗓音溫和平靜,卻字字铿锵有力,“安華郡主說的确實是對的。”
李姄狐疑的盯着鄭子衿,撇了撇嘴,“你什麽意思?”
“春桃确實是被殺後扔進水裏,這點郡主所說不錯。”鄭子衿優雅的走到屍體面前,面不改色,輕輕掀開草席一角,指向春桃脖子上烏青的痕跡,冷冷說道:“此痕足有一手之長,說明春桃死之前是被緊緊掐着脖子窒息而亡,殺她的人根本就沒打算留給她生機。”
“那你非讓父王叫我們做什麽?又不是我們做的。”李姄看着那被泡的發腫的屍體,拉開草席的瞬間散發出一股惡臭,讓她忍不住拉着母親後退了幾步。
“确實不是你們做的。”鄭子衿肯定道。
裴側妃望向鄭子衿的目光複雜,心裏隐隐生出一陣不祥的預感。
鄭子衿否定了他們是兇手,但是又讓她們來這裏,環顧四周的人,裴側妃頓時腦袋轟的炸開,難道害死春桃的是……
“父王。發生何事了。”男子低沉的聲音響起,打斷了裴側妃的思路。
一身青色華服的安定郡王李惔走進屋裏,見到屍體瞳孔緊縮了一下,很快又呈現出一副訝然之色,“這不是春桃嗎?怎麽會淹死了。”
“三弟,你倒是眼力甚好,僅僅一眼便知道她是落水而亡了”世子慵懶一笑,打趣道:”比起那遙不可及的科舉之路,我看你倒适合做個衙門裏的仵作。”
鄭子衿瞥了一眼世子,心想世子的嘴真不是一般的損。
李惔嘴角抽搐了一下,長身玉立,向世子和世子妃行了禮,朗聲道:“大哥就莫要打趣我了,我這點本事比起大哥你簡直是天壤之別。”
世子明顯不信他的說辭,對鄭子衿柔聲說道:“人齊了,可以繼續說了。”
裴側妃心裏更加确信世子和世子妃這是在針對誰了,明明整個屋子還有李娴上位到場,怎麽偏偏非要等着李惔來了才說。
可惜為時已晚,裴側妃不知道,從他們進來的開始,就已經沒有再翻盤的機會了。
已是籠中鳥,案板魚。
鄭子衿看向安王,只待安王也點了點頭後,沉沉說道:“兇手就是-安定郡王。”
此話一出,李姄率先不樂意,顧不得捂着腫的老高的臉,大聲說道:“凡事都要有理有據,你不分青紅皂白便說我三哥是殺人兇手,可算是誣陷。”
安王拍了桌子,氣勢一沉,吓得李姄閉上了嘴巴,眼睛通紅的盯着鄭子衿。
李惔俊俏的臉上同樣也是隐隐喊着怒氣,表現出一副被冤枉至極的悲憤樣子,聲音低啞,“我不只是哪裏得罪了嫂嫂,竟要被這樣冤枉。”
“我一個郡王,怎麽會跟一個小丫頭過不去若是不想要她大可以直接發賣了,又怎麽會置人于死地。”李惔不同于李遜,眉眼倒是跟世子有三分像,他皮膚白裏透紅,一舉一動都像是讀書人的樣子。
鄭子衿看着他如同跳梁小醜一般,搖了搖頭,略微遺憾的說道:“是啊,若是你不想要她大可以發賣了,但是懷着郡王的孩子,又有誰敢買呢?”
聞言,李惔緊緊咬着唇,借此來壓住心裏的恐懼,他明明告訴過那個女人要守口如瓶,為何這個剛進門的世子妃會知道這件事。
他看向一臉陰沉的安王,明白了世子夫婦定是已經跟父王說了這些,他們才會特意等着自己來。
李惔深呼幾口氣後,撕下了委屈的僞裝,冷冷的看着鄭子衿,“你因何說那孩子是我的,難不成什麽阿貓阿狗的都要賴給我。”
世子不合時宜的笑出了聲,斜眸掃向李惔,“別這樣說,阿貓阿狗也未必舍得殺子。”
“你。”李惔被世子噎住,雙唇緊抿,随即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眼神裏一片堅毅之色,,“父親,我真的沒有害她。都是哥哥嫂嫂與我過不去,非要把事情推到我身上。”
言罷,李惔舉起右手,伸出三根手指,朝着安王開始起誓:“若是我害死春桃,就讓我此生再無仕途,流放邊塞,一生無子。”
世子看着李惔這副視死如歸的樣子,不冷不熱的嘲諷, “我勸三弟你還是少說點,萬一老天看不下去,降道雷,劈死你不打緊,連累了我們你在陰間還多條罪過。”
鄭子衿無奈的看了一眼世子,随即玉手慢慢拉開着草席。裴側妃緊緊攥着手裏的帕子,不放過一點蛛絲馬跡。
“好了。”安王目光閃過一絲若有若無的涼意,問向鄭子衿,“如今,世子妃可還有證據指證春桃所懷之子是惔兒的。”
李惔垂下眼眸,掩住了輕蔑之色。
“證據就在此處。”
鄭子衿拉開整個草席,屋裏頓時彌漫着一股混着水裏的血腥味,春桃的屍體盡顯無疑,她的手剛碰到春桃小腹時,世子起身連忙将她拉了起來。
“很髒的,萬一感染了怎麽辦。”世子的手包裹住她的手,鄭子衿微微一怔,就被他護在身後,只聽他吩咐道:“扶風,你來。”
扶風:……
鄭子衿:……
鄭子衿手心微微發燙,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洞房花燭夜的時候她為了欲蓋彌彰,在手指上戳了一個小洞,将血痕留于床上來應付崔嬷嬷。
傷口最怕感染,看來那夜的世子是知曉她所做的全部事情。
世子倒是沒有察覺她的異常,吩咐道:“把她的腰帶解開。”
鄭子衿站于世子身側,輕聲說道:“不必如此,只需解開小衣,掀上三分即可。”
死者雖死,她還是要尊重別人的尊嚴,扶風身着黑色錦衣衛服飾,眼神漠然,走起路來無聲無息,鄭子衿這還是第一次近距離的看到他。
憑着多年練武的經驗,鄭子衿推測扶風的武功應該是高于自己許多。
扶風掀開小衣,上面裹着一圈又一圈的布,鄭子衿繼續說道:“把布剪開。”
扶風照着鄭子衿的意思,拿出随身佩劍,勾住一處割開,輕輕的繞出了一整條,完整的捧在世子和世子妃面前。
看着裏面帶血的布綢,世子拿着扇子遮擋住鼻子,嘆息道:“這春桃看起來還沒少挨打。”
春桃的肚子上赫然幾處大片大片的烏青,鄭子衿扭頭看向李惔,“安定郡王,整個府裏的人都知道,春桃是前幾日才來世子這裏,此前一直是在裴側妃那裏做二等丫鬟,內院除了世子這裏有侍衛,別的地方根本沒有,除了你還有誰可以跟春桃珠胎暗結。”
李惔有些慌亂,繼續狡辯道:“也許,也許她與府外的人私通也說不準。”
鄭子衿冷笑一聲,剛要抓起綢布就被世子擋住,不等她說話,世子就把那一團帶血的綢布扔到李惔的面前,冷笑道:“那這條布你總該認得,這可是父王半月前和那哈密瓜一起送給裴側妃的錦布。”
李惔看着布,心裏把春桃恨到了極致,當日自己一時湊趣哄這丫頭開心,把裴側妃庫房裏新到的錦布送給了她兩匹。
如今,卻成了不可抵賴得罪證。
世子慢條斯理的捋了一下自己的耳後長發,嘲弄道:“要不要再去裴側妃的庫房裏查證一下?”
李惔心一橫,上前“砰砰”的朝着地上磕了兩個頭,向安王求道:“父王,兒臣知錯了。”
裴側妃也趕緊跪到地上,沒想到自己的兒子會這麽不成器,戚然道:“王爺,都是妾身管教無方,把他打一百棍子幽禁吧。”
李姄也跪下來求情,拉住安王的衣角,“是啊,父王,你就饒了哥哥吧,他雖然不知禮數,但這個丫鬟就是我們安王府的,要殺要剮本就是我們說了算,雖然哥哥确實不對,讓他長個教訓就好了。”
“我何時說要罰惔兒”安王笑出了聲,眼神卻沒有一絲溫度,吓得裴側妃全身直冒冷汗。
“惔兒自己都發了誓言,如今便是自己罰自己,流放邊塞,永不回朝,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