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9)
常會被他暫時回避,日後再找機會扳回。
平緩下呼吸,他對這場無妄之災深深的反省。的确是不能小看任何人和事,更不能被表面的光鮮所迷惑,越是看起來美麗的東西,越能給人致命的打擊。
淡淡的将目光轉向秦澍葆,“咳……這幾天收獲如何?”
面對複雜的情勢,他和陳子墨當年一樣,需要一位像李進那樣的搭檔,幫他在政治以外的範疇裏懲奸除惡。他看過秦澍葆的簡歷,立刻意識到這位秦所長正是他要找的人。在他看來,秦澍葆算得上要文有文要武有武,不但擁有敏銳的洞察力,也有十足的爆發力,又在山城長大,是當仁不讓的不二人選。
既然打算溫水煮蛙,這個人,不但要有超群的爆發力,同時也要有穩定的耐久力。在加入最後一把柴之前,拿捏好添柴升溫的節奏,一步都不能錯,讓青蛙老老實實呆在鍋子裏。同時也要掌握火候,不讓這個過程過于緩慢,否則山城一亂,百姓就要遭殃。
秦澍葆自進入刑警隊以來,表現可圈可點。他對任務表現得足夠積極,又不至于讓別有用心的人起疑,對他的意圖執行得很到位。褚未染可以負責人的想象,一旦動手,必然可以一擊必中,決不給對手任何喘息的機會,
适才看到秦澍葆的神色,也能猜到行動進行得大概不太順利,可讓褚未染沒想到的是,才問了一句,秦澍葆的怒火已經按捺不住,擡手将茶幾拍得山響,憤不可遏,“收獲?有那樣一群沆瀣一氣的渣滓在,還談什麽收獲?”
連續多日的蹲點守候,小心翼翼的收集證據,好不容易快要收網的時候,調集了隊伍沖過去,卻發現嫌疑人早就人去樓空,讓人憋屈的是,桌上的茶水居然還是溫的。這樣的金蟬脫殼之計,拿捏如此精準,讓一幹人連追查下去的欲望都沒有——因為實在是、太明顯了。
“打黑?比黑社會還黑的刑警隊,拿什麽打黑?”冷冷的嘲諷,尖銳的揭露,自妻子一家出國後,秦澍葆從未像現在這般失控過。
他以為早就看透了那些暗地裏的黑幕,也嘗試着眼不見心不煩,只悶頭做好自己的事,也算為家鄉父老略盡綿薄。可當他親眼看到風平浪靜的表面下早已腐朽的不堪,心口的痛楚卻一點也不比當年的少。
難道要他眼睜睜看着曾經寧靜祥和的故鄉一點點沉淪麽?為了他曾經的理想,與家人分隔兩地,萬裏之遙,他,真的甘心麽?
客廳裏的另外兩人也是面色嚴峻,這是早就設想過的局面,真的面對,依然是胸臆難平。
“老秦,不會一直這樣下去的。”褚未染的咳嗽已經停了下來,語氣是一貫的平靜,從中滲透出無法質疑的堅定。
“就由着他們折騰吧,總有一天,會讓他們悔不當初。”
十二郎
素天際水,浪拍碎、凍雲不凝。記曉葉題霜,秋燈吟雨,曾系長橋過艇。又是賓鴻重來後,猛賦得、歸期才定。嗟繡鴨解言,香鲈堪釣,尚廬人境。幽興。争如共載,越娥妝鏡。念倦客依前,貂裘茸帽,重向淞江照影。酹酒蒼茫,倚歌平遠,亭上玉虹腰冷。迎醉面,暮雪飛花,幾點黛愁山暝。
——吳文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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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城地産總部地處本城最繁華的沿江路上,氣勢恢宏的寫字樓相當有地産龍頭的氣質。整棟樓都是新城及其下屬公司所有,凡是能在這裏謀得一席之地的年輕人,在山城當地人眼裏都會被高看一等。
原因無它,新城的福利待遇在山城首屈一指,即使普通員工每年也能達到相當于25個月以上的工資收入,婚後還能申請內部價格購買新城開發的樓盤。因此,在經濟不景氣又房價飛漲的山城,新城的未婚男職員俨然成了丈母娘眼裏的香饽饽。
沈醉在這裏上班已經有一段時日,工作悠閑氣質優雅打扮得體,把一個風頭正勁的高官女友形象演繹得淋漓盡致。
相比褚未染和秦師兄的忙碌,沈醉這段日子依舊清閑得讓人嫉妒。新城安排給她的工作,怎一個“閑”字了得?他們是認真的把她當花瓶來擺,還是只精貴的水晶花瓶。她的前任在工作十分細致,各種卷宗和資料整理的井井有條,遺留下來的工作也交代得很妥貼,加上助理的幫忙,很快做好了銜接。
可憐她一直是積極上進的好孩子,這兩年更是一門兒心思要做點成績,早就忘記了閑散為何物,冷不丁被扔進蜜罐兒,還真有點不适應。
助理李莉莉是Jessica的同學,一個長相甜美的小姑娘,對她的态度有種讓人賓至如歸的熱絡。在她上班的第一天,就熱情的等在電梯間,歡迎她的到來。
法律顧問的辦公室在25層,所謂的“精英管理層”。這一層的裝修與別處不同,走廊上是光可鑒人的黑色大理石地面,鋪着花紋典雅的地毯,還有專屬的直達電梯以彪炳身份的特殊。
能夠進入這一層的職員要麽身居高位,要麽背景雄厚,除了令人羨慕的豐厚薪水和年終獎,更主要的,他們大多擁有數目頗豐的內部原始股,相對普通員工而言,他們絕對是被羨慕的一群。
一個人看了一上午的卷宗,難免有些疲倦。沈醉合起卷宗,稍稍舒展了一下筋骨,起身到窗邊放目遠眺。她的辦公室臨江,從寬大的觀景窗望過去,正好遠眺蜿蜒的江水。對一個業務不甚繁忙、人際關系不甚廣泛的顧問而言,這樣的景致大有裨益。
本來也沒指望從案卷裏發現什麽有價值的線索,想來他們安排個法律顧問的缺給她,也不過是個擺設,就算新城真的有什麽貓膩,那些事關緊要的資料也不會給她看見。不過也不是完全沒有收獲,幾宗看起來普通平常的拆遷糾紛,還是讓她揪到了一點端倪。
拉開百葉窗,正午的陽光灑滿周身。來自億萬光年之外的熾熱星球的能量,很快溫暖了她的身體,可惜,卻始終照不進躲在角落裏的陰暗。
看似簡單的糾紛是否另有隐情?結案陳述裏模棱兩可的判詞,是缺尤其是的妥協,還是明目張膽的偏袒?沈醉扯扯嘴角,且不管這團紛亂的真相為何,她只能按褚未染的要求按兵不動。沒有他那邊的配合,她一個人也是孤掌難鳴,還是靜觀其變吧。
中午時分,李莉莉叫她去餐廳吃飯。新城的員工餐廳在這附近也是聞名的,不但價格便宜,菜品也豐富,而且分量十足。剛進餐廳,不遠處有人朝她們揮手。走過去,軟軟的笑聲響起,傅明媚已經點好了菜等她們。
傅明媚跟李莉莉的關系很好,自從沈醉來了新城,三個人便一直湊在一起午餐。三人的友誼也随着午餐聚會突飛猛進。尤其是某次談話中提到了她的母校,這位新城第一美女對她的熱情空前的昂揚起來,拉着她問東問西,說個不停。
沈醉當時一頭霧水,倒是李莉莉沒沉住氣,揪着傅明媚的衣袖打趣她,“明媚,問得這麽仔細幹嘛?是不是想多了解……”話的後半截被傅美女伸手死死捂住,胎死腹中。
午餐的氣氛輕松愉快,看得出來今天的傅明媚仔細打扮過,本來就是美人一個,刻意裝扮之後更讓人移不開眼睛。更何況,此時的傅美人含嬌帶怯粉面帶羞,俨然一副人逢喜事的樣子。
沈醉不知所以,疑惑的看向李莉莉。李莉莉一抿嘴,語帶暧昧的壓低聲音,“Tracy姐你不知道,有人下午的飛機到港,明媚要去接機呢。”無視傅美人的嬌嗔,嘆氣,“唉,都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殊不知有人早就度日如年了……”
沈醉輕輕挑眉,原來要與情郎見面,難怪。
傅明媚一個粉拳捶過去,扭頭對沈醉解釋,“Tracy姐不要理她,林二哥出差回來,我剛好有空,就順便去接一下。”
“哼,明明是你自己想去,”李莉莉不屑的反駁,“天江那麽大的公司,到哪裏找不到人接機呢?何況人家還是副總,秘書都不止一個……哎呀!”
捂頭,李莉莉滿臉冤屈的控訴,“傅明媚你這個有異性沒人性的家夥,為了你的林哥哥下這麽重的手啊,好痛!”
沈醉在旁邊看着她們笑鬧。與整日為官司奔忙的感覺不同,現在這種朝九晚五的白領生活,雖然沒有讓人熱血沸騰的成就感,卻也是一種不錯的生活。如果沒有來時的目的和計劃,她或許會享受這樣的輕松。
忙碌一日,手邊的電話響起來,是褚未染。自從她在新城上班,他這個冒牌男友似乎當上瘾了,尤其秦師兄調職後,他把大部分工作下放到幾個主管局長手裏,不再像一開始那麽忙碌,便樂此不疲的扮演她的二十四孝男友,惹得一衆女同事羨慕非常。
沈醉倚在桌邊,随手關掉顯示器的電源,疏懶的靠進寬大的椅背,無奈嘆氣,“我說,你還真打算每天接送我上下班啊?用不着這麽誇張吧——”
褚未染的語氣輕快,似乎心情不錯,清朗的笑聲隔着電話線也能聽出幾分得意,“不誇張,一點都不誇張,我做得還很不夠……”
“切——”最看不慣他得了便宜還賣乖,涼聲道,“還有什麽花樣,索性一并講出來,懶得跟你繞來繞去!”
“呵,小醉,你可真沒情調……”幽怨的語氣滿含委屈,卻帶着幾分暗算成功的自得,讓沈醉聽着忍不住牙根癢癢。
“好了,快點下樓,不然要收你同事的門票了,我可不想被免費參觀!”語氣裏多了幾分促狹,沈醉有些疑惑,轉開椅子往下看,25層的高度,只勉強分辨得出大致輪廓,圍觀與否?請恕她眼拙。
門口有敲門聲,李莉莉抱着一疊文件進來。見她嘴角含笑,低聲講着電話,立刻老實的站在桌邊,眼睛卻骨碌碌的轉個不停。等她挂斷,立刻賊兮兮的湊過來,八卦她,“Tracy姐,男朋友的電話吧?是不是今晚有約啊?”
“唔,”沈醉不置可否,接過她手裏的文件,擡起眼看着她,意思很明确,東西送到了,你可以出去了。
李莉莉幹笑兩聲,還是不甘心,“咱們褚副市長對Tracy姐真是沒話說,晨昏定省車接車送,而且英俊潇灑年輕有為,标準的夢中情人啊!”小助理雙手合十作捧心狀,“羨慕啊,Tracy姐——”
沈醉笑谑,“要不要我退位讓賢?”
“啊?”李莉莉把頭搖得像撥浪鼓,指天發誓,“小的絕無此意啊,Tracy姐,你可千萬別多想——”
“行了,我開玩笑的。”沈醉關了電腦走過來,拍拍助理的肩,笑眯眯的建議,“要不要介紹關秘書給你認識?我覺得你倆挺合适,真的。”一個惜字如金,一個話密得讓人發瘋,湊在一起肯定絕配。
“不用了,不用了!”李助理連連擺手,飛快的退到門口,“那個,我想起還有個文件沒存檔,先出去了……”
沈醉坐進褚未染的車子,擡頭,關秘書也在。
她剛坐好,車子已經平穩的啓動,轉彎,彙入滾滾車流。沉默片刻,沈醉扭頭,杏眸直視着他,“我本來有機會的,你這麽一來……誰還會給我這個機會?”頓了頓,她挑眉,“打算扯起大旗了?”
褚未染笑容溫和,淡淡搖頭,“小醉,我記得跟你說過,不需要你刺探什麽。我答應過李局,安全是第一位,任何事情都要讓位于此。何況,我要做的事,不需要誰的犧牲來換。”
“我沒有要犧牲……”她皺眉。
“置身險地同樣不能允許。” 對上沈醉那雙水樣杏眸,他淡淡重複。
“你……”沈醉氣結,揪住手邊的安全帶,悄悄收緊,“那我來山城幹嘛?當壁花嗎?”還是像李進希望的那樣,“順便”收獲一段可有可無的感情?
褚未染淺笑,氣定神閑的撫一撫衣擺,“壁花也不是誰都能做,何況,把壁花做好也是幫了我的忙。”
沈醉翻個白眼給他,果然還是壁花!索性放棄同他争論,這個男人儒雅的面具下,絕對隐藏着極深重的頑劣性情,如果他願意,縱使她口齒伶俐,也不是他的對手。
關秘書一路沉默,車子在一座不起眼的小院落停下,然後迅速的下車閃人。
沈醉坐着沒動,只把眼神往褚未染那裏一遞,靜靜的也不說話。褚未染一愣,随即抿唇一笑,指了白牆黛瓦的小小院落,“唔,這院子的景色不錯,請你嘗嘗這裏的私房菜。”
“天氣不錯?”真是個好理由。她挑眉,不語。
車廂裏安靜了片刻,褚未染無奈又無辜的嘆氣,“好吧,”他攤手,“我請了幾個朋友小聚,他們遠道過來,想見見你……”
這麽多年,他習慣了一個人拟定計劃,再反複推敲,殚精竭慮。
不是不信任身邊的人,只是一種習慣。
他對女士照顧有加,但那只是基于男人天生的優越感,與信任無關。然而對沈醉,她的聰慧和敏銳,讓他再不能藏私,心裏卻沒有半點不悅。說不清為什麽,或許是沒辦法隐瞞吧,就像現在這樣……
生平第一次,他産生了一種強烈的願望,希望有這麽一個人,能夠真正成為他的夥伴。
沈醉還是不說話。
“唔,是幾個幫得上忙的朋友,請他們過來商議些事情。” 褚未染清清嗓子,言辭懇切,“給個面子吧,小醉?”
丁香結
香袅紅霏,影高銀燭,曾縱夜游濃醉。正錦溫瓊膩。被燕踏、暖雪驚翻庭砌。馬嘶人散後,秋風換、故園夢裏。吳霜融曉,陡覺暗動偷春花意。還似。海霧冷仙山,喚覺環兒半睡。淺薄朱唇,嬌羞豔色,自傷時背。簾外寒挂澹月,向日秋千地。懷春情不斷,猶帶相思舊子。
——吳文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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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打黑這件事兒,山城百姓早就習以為常,習以為常的認為這不過又是一次“雨過地皮濕”的面子行動,風聲過去一切還是照舊,他們還是要在各種“車頭”、“肉頭”、“菜頭”的威懾下讨生活。
褚未染正是在這樣的情形之下,開始他的步步為營。
當日他初來乍到,民衆對他并沒抱多大的期望。倒不是別的,只是因為他們已經看過太多次的希望與失望,早就不肯為這種事投入額外的熱情。
哪個欽差不是來勢洶洶?誰的承諾不是擲地有聲?可結果如何?半年過去、一年過去、許多年過去,山城一切如舊!日子照樣過得緊巴巴,房子照樣買不起,連肉菜蛋奶日常消費品,也因為暗中的操控而價格暴漲。
試問,誰還會去相信所謂的官員表态?
民衆對欺行霸市的黑老大深惡痛絕,卻苦于告訴無門。正所謂官官相護,即使報警能換來暫時的保護,卻敵不住黑老大日後的打擊報複,而且往往損失得更多。
黑社會之所以能成為黑社會,不再是流氓地痞的小打小鬧,正是因為他們利用手中掌握的財富,拉攏和同化了一批掌握實權的官員。利用他們手中的權力為非法的營生撐起保護傘,通過權錢交易保證他們的既得利益,自此作威作福,無人敢言。
反抗艱難,畢竟拖家帶口,不可能毫不顧及他們的打擊報複,痛恨之餘只好忍氣吞聲,裝聾作啞。這也是民衆對政府頗多诟病的原因之一。
面對質疑,褚未染不否認、不回避。既然低調不能安撫某些人的心,索性反其道而行之,引發一場聲勢浩大的群衆運動,将他們淹沒在人民戰争的汪洋大海之中。
春日已深夏季未至的時節,褚未染開始頻頻亮相公衆媒體,一改低調的行事作風。山城民衆在熟悉這位笑容俊朗的副市長同時,媒體也迎來了一段史上最心神激蕩的日子。
褚未染給人的感覺一貫是嚴謹又不失親和,不管街頭探訪,還是嚴肅的會議現場,就算面對各家媒體窮追猛打的苛責和追問,也能維持良好的風度。
很快,褚副市長的風度和魅力橫掃千軍,處處皆是他坦然面對質疑,巧妙化解尴尬的報道,一反之前對他的質疑和猜測。
輿論導向無論是在過去、現在還是将來,都是領導者手中一項最有力的工具。在某些事情上,民衆的洞察力往往令人刮目相看。利用得好,它能讓你事半功倍,追随者衆;利用得不好,它能轉眼間讓你前功盡棄,一敗塗地。
雖然到目前為止,他并沒有多少說得過去的成績,打黑行動進展緩慢,聽起來擲地有聲的表态一旦深究下來,難免變得蒼白無力。可老百姓偏偏願意買他的帳,說他們盲目也好,盲從也罷,事實就是這樣,憑着幾次得體的亮相,褚未染輕而易舉收服了輿論。
或許這就是所謂的“追随力”,讓并不真正了解、認識褚未染的人們,願意認同他、相信他、進而追随他。
自此,褚副市長公正親民的良好形象深入人心,人氣高漲,席卷山城。
褚未染人氣爆棚的直接後果是,沈醉也跟着火了——一個和睦的家庭關系或是一段穩定的感情生活,對于打造一個值得信賴的領導人形象絕對意義重大。所以很自然的,被褚副市長捧在手心的女友,也成了民衆關注的焦點。
對争取民心這種事,沈醉沒有意見。可是,如果連自己的生活都被無限制的打擾,就不是什麽令人愉快的事了。
眼看民衆對褚副市長的熱情一天天高漲,并對他領導的打黑行動寄予厚望,甚至開始有來自各大網站和社區的草根媒體揭示出某些敏感的線索,而他卻聽之任之,任憑矛頭指向隐匿的對手。
就在他的聲勢如日中天的時候,秦師兄那邊的行動卻遭受了前所未有的阻礙。
打黑行動從一開始就波折不斷,在秦澍葆調任前,調查行動不過是蜻蜓點水流于形式,一點實質的問題都不曾涉及。甚至有人傳言,負責此次行動的某支隊長,在某日被人看見與目标嫌疑人之一喝茶閑談,內容似乎恰是“如何深入開展打黑行動”?
直到褚未染在某次中層會議上大發其火,又調了秦澍葆進行警隊,那些人有所顧忌,才算勉強沒讓這次的行動夭折,但打擊的成效卻微乎其微。而這次褚未染突然在媒體上鋒芒畢露,不出意料,遭到了對方大力反擊,打黑行動再次停滞不前,幾個星期都毫無建樹。
沈醉對此憂心忡忡,完全沒有褚未染的潇灑和關秘書的淡然。因為,民心所向固然重要,可有些事,光有民心卻是遠遠不夠的。何況,原本只有她被擺在臺前,有些手段還可以暗中進行,可現在他也粉末登場,就不怕打草驚蛇嗎?
對她的疑惑,他這樣回答:
“一味的示弱只能暫時安了對手的心,時間一久卻難免起疑。适當的主動出擊才是最穩妥的做法。”只不過,輕重緩急必須拿捏得恰到好處,既不能輕飄飄的耍花槍,讓人一眼看穿,也不能鋒芒太過,引起對方的警覺。
褚未染的嗓音一貫低沉清雅,仿佛夏日裏幽靜的山泉,不必波瀾壯闊,也能帶來絲絲清涼。沈醉當時卻是輕輕蹙眉,他的話不是沒有道理,以他過往的經歷和政績,若在山城一直碌碌無為下去,怕也沒人肯信。
紅唇微抿,她仍是搖頭。細長的手指點住報紙首頁的大幅照片,笑谑,“我竟不知,褚副市長竟有如此人氣,一番炒作下來,比當紅的明星還受歡迎?”
聞言,褚未染不鹹不淡的聳聳肩,放下正在翻看的文件,身體放松靠向椅背,語調疏懶散漫,“唔,小醉這是在……怪我?”
“不敢。”她撇撇唇角,名褒暗諷,“褚副市長身兼數職,又要跟他們演無間道,又要分神作秀,長袖善舞游刃有餘,您是我敬仰的楷模!”
“呵呵,不過還是小醉厲害,你看,楷模也要虛心聆聽你的意見……”
“……”
沈醉深深承認,貧嘴的本事褚未染自認第二,沒人敢稱第一!
這些天拜他所賜,兩人的關系大白天下。雖然之前也沒有藏着掖着,但此番卻是真正的大紅大紫了,成為山城人茶餘飯後的談資。
如今去新城上班,總會時時收到好奇的眼神,或是躲在一旁悄悄窺探,或是遠遠對她指指點點。盡管做律師不可避免的也會成為衆矢之的,但這樣的好奇與窺探,雖然并沒有造成直接的影響,卻讓她無比困擾。
那間舒适的辦公室,她總在心裏隐隐排斥,明明轉身便看得見江景的地方,卻莫名讓她覺得煩躁。
一切的麻煩說到底,都是褚未染惹的禍。
從她答應來山城開始,沈醉感覺自己就像一只掉進陷阱的兔子,一直沒逃出過獵人的圈套。不甘心被一再算計的沈醉冷冷挑眉,“褚未染,你又打的什麽算盤?”
褚未染輕輕聳肩,勾起一抹極淡的笑痕,看向沈醉的目光裏隐隐泛起光華。她從不肯叫他“阿染”,只淡淡的叫他“褚副市長”,略帶嘲諷,偏又将尾音咬得脆生生,聽起來別有風情。若是她連這個也不肯叫,只連名帶姓的喊他時,通常只代表一件事——她生氣了。
此刻他并沒有捋虎須的興致,于是很識時務的放低姿态,避開她的逼視,笑容輕緩卻魅惑,“哪有什麽算盤,不過收買人心而已。”
“人心?”她不屑的撇撇唇,冷哼,“誰的人心?” 這人的心思一轉一個花樣,眼睛一眨一個心眼,鬼才相信他的話!這般賣力的表演,除了招來一群忠實粉絲,她看不出其它的收獲。
如果人心如此容易取得,何不幹脆在電視上勸導對手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是她天真還是他以為她天真?
褚未染慢條斯理摘下眼鏡,雙眼毫無阻隔的與她對視片刻,接着擺出一副坦誠懇切的模樣,語氣平緩的回答,“民衆的心,還有,對手的心。”
公檢法是維持社會安定第一道防線,卻也是最容易被黑暗勢力滲透的地方,經年累月的相互較量,難免被有心人把持和利用。周立為、張力波這些人,背後的牽扯太大,哪怕一絲一毫的馬虎,都是滅頂之災。
他們對他的防備一直都有,雖然經過多番示弱,也只是稍有降低而已。
所以,韬光養晦只能安撫一時,擺出姿态來反而能徹底安了他們剛剛萌發、或者一直沒有消失的懷疑。不管褚未染如何示弱,畢竟是上頭下來的欽差大臣,縱然本人沒有多大的本事(當然是他們以為),也是要做些表面文章的,不然如何向上面交差?
這番動作看在對手的眼中,充其量把他當成個懂得運用媒體搏出位的官二代,為了争取上位的資本,投機取巧無所不用其極。相信他們很快會放松警惕,一度激烈暗中的阻撓也會慢慢消失。
這樣的結果本在他意料之中,卻不料遭到了自己人的反對,不僅沈醉,秦澍葆也頗多微詞。褚未染眯了眯眼,看向沈醉的眼神閃了閃,随即飛快的隐去。
沈醉聽了他的話卻是呆了呆,怒極反笑。她蜷蜷手指,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頓,“褚未染,你可以更自戀一點!”
褚未染沒吭聲,只見他不緊不慢的站起身,挪了幾步過來,半倚在沈醉坐着的長椅旁,隔着椅背将她輕輕環住,微微俯身,“小醉想聽什麽?”而後,斜挑了眉峰,露出白白的牙齒,補充,“唔,其實,我更想得到小醉的心……”
四周圍萬籁俱靜。
三登樂
一碧鱗鱗,橫萬裏、天垂吳楚。四無人、抛聲自語。向浮雲,西下處,水村煙樹。何處系船,暮濤漲浦。
正江南、搖落後,好山無數。盡乘流、興來便去。對青燈、獨自嘆,一生羁旅。被枕夢寒,又還夜雨。
——範大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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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得周末是晴天,沈醉窩在陽臺的躺椅上無聊的望着天,腦袋裏想着的是小學作文裏常用到的句子——“湛藍湛藍的天空裏飄浮着幾朵白雲,有時候像棉花,有時候像羊群……”
年少無知的童年啊,多麽令人懷念。
“想什麽呢,笑得那麽猥瑣?”一把低沉的男聲從身後飄來,接着人影一晃,褚未染那張蠱惑人心的俊臉在眼前放大。
“你才猥瑣。”少不得嗆聲反駁他,卻也很自覺的往旁邊讓了讓,給他留出一個位置,畢竟,這是他家地盤,不得不低頭啊。
沈醉今天推掉了李莉莉和傅明媚的邀請,特意趕來打牙祭。關秘書前段時間總是神出鬼沒,據說剛剛出差歸來,難得他今日心情好要下廚,這樣的機會她如何肯放過?說起關大廚的手藝,絕對讓人垂涎三尺回味無窮,這也是褚未染這間公寓最近人氣大增的原因所在。
只要關秘書在,美味是可以奢求的,等待是可以忍受的。
事實上,沈醉對關思羽的好奇心由來已久,并且從未減少過。越是接觸得多,越是對他刮目相看。在她看來,關思羽雖然不顯山不露水,平常也不太會被人注意到,但他卻總能讓人意外不斷。從他的那分報告,到褚未染就任以來的襄助,再到這一手出神入化的廚藝,這個人絕對是個人物。
可偏偏這樣一個人,心甘情願留在褚未染身邊做個小秘書,怎能不讓人好奇心大起?
對她的疑問,褚未染絲毫不以為然。某日在她重提舊事之後,終于淡淡的勾起嘴角,懶洋洋的問她,“怎麽,你覺得思羽不能勝任我的秘書?”
“怎麽可能?”就是太能勝任了,才讓人覺得奇怪好不好?關思羽那家夥,怎麽看也不像是個默默無聞的小角色。
褚未染扶扶眼鏡,朝她露出潔白的牙齒,攤手,“既然如此,我也很滿意他的能力,還有什麽問題?或者,小醉你有更好的人選?”
“呃……”她搖頭,“沒有。”
“嗯,那就好。”朝她勾勾手,攤開手裏的紙頁,“過來看看這個,你昨天不是說……”密密麻麻的數字和圖表擺在面前,再沒人有心思追問其它。
關思羽的特異之處除了他仿佛無所不能的本事外,行事詭秘也是一大特點。他在褚未染履新的那天突然出現,事前一點預兆都沒有,仿佛只是一回身的功夫,他已經在那裏。而後他跟在新上任的褚副市長身邊,不多言不多語,四面八方應對得滴水不漏。以致于沒人再懷疑,為什麽褚未染千裏迢迢帶着他一起赴任。
作為副市長秘書,關思羽大部分時間都與褚未染同進同出,還有同住。當然也有好事者對他們的關系感到好奇,但并沒有什麽閑話流傳,大概想八卦的人也很無奈,這兩人一個沉默一個溫和,卻都不是好相與的,套不出有價值的消息,只好偃旗息鼓。
沈醉的好奇心絕對不比旁人少,卻比他們更得天獨厚——她有足夠多的機會近距離與他們相處。她很想知道,這位沉默寡言的“關公”真面目到底如何?
說起來,關思羽和褚未染根本是兩種類型的人。一個是冷靜無波的冷面神,不刻意尋找,幾乎感受不到他的存在;一個是溫和親切的笑面虎,時時處處都在吸引觀衆的眼球,無論男女老幼。一在前、一在後,一在明、一在暗,徹底打破了“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的條條框框。
沈醉私以為,若換在古代,關思羽絕對符合一流殺手的條件——殺人于無形。只有讓別人感受不到你的存在,一切才有機會。
如此天差地別的兩個人,偏偏配合得無比默契,一進一退一攻一守天衣無縫。
今天是周末,關大廚又肯親自下廚,所以不但沈醉早早來報道,消失許久的秦師兄也準時上門。
門鈴響起,沈醉從躺椅上站起來,對施施然走進客廳的師兄招呼,“秦師兄,今天不用出勤啊?”自從上一次她這樣問過之後,秦副隊長已經連續忙碌許久,配合着褚未染的安排,千頭萬緒的展開。
褚未染是那種把一切可能都算計進去的人,一件事情到了他的手裏,若無一箭雙雕或是更多雕的效果,他根本不屑考慮。
沈醉那天也只是偶爾晃過他的桌邊,随便瞄了一眼攤開的文件,上面的勾勾劃劃俊秀挺拔,出自他的手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