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風動

風動

翌日。

剛醒的時候,楚淩楚只感到腦子漲暈漲暈的,全身說不清的疼痛,就連微微動一下嘴角也疼得他緊閉雙目,緩了緩,腦海裏忽然閃過某些零亂的畫面。

“別……別走?”

他隐約記得自己似乎依依不舍地抱着霍雲,千般萬般不讓她離開,甚至最後還……還緊緊抱着她!

她那近在咫尺的體溫仿佛還在他臉畔,一股淡淡的幽香似真似幻地萦繞在鼻尖。

他攥緊了被子,一股溫熱爬上臉頰,還在回味中,一只手毫無征兆地從他眼前伸過,他後背一涼,瞪大眼睛去瞧那手的主人。

呀!

霍雲是來看他臉上的傷勢的,手還沒碰到楚淩楚的臉,便被他先一步一股腦包住了頭,和昨夜一樣的舉動,她不禁一怔,手懸在空中頗有些無奈。

“該清醒了吧?”

楚淩楚躲在被子裏,聽到被子外面霍雲詢問的聲音,弱弱地嗯了一聲,兩只手卻還是緊攥着被子邊,仿佛在躲什麽恐怖的東西。

霍雲見他有心情把自己包成這樣,估摸也是沒什麽事了,便道:“你是鐵打的身體,受了這麽多次傷竟然還沒什麽事,而且傷口恢複得也快,真是……神……一樣。”

說到“神”時她停頓了下,本不想把這個字念出來,可躊躇須臾,還是續了上去,目光一直落在那鼓起的被子上。

“大人,早點送來了。”

霍雲看着婢女把早點放下,眼睛卻有些意味地掃了床榻一眼,随後便低着頭退了出去。

這就是楚淩禦之前送姜湯的小姑娘?

霍雲瞥了眼把自己包成粉條的楚淩禦,不經意笑出了聲。

聽到霍雲的笑聲,楚淩禦默默地探出腦袋,見她已經坐在桌子邊,拿起碟子上盛放的包子,打趣道:“勇于告白的武士我見過,羞于表意的書生我也見過,可你這樣,連人都不敢見的,我還真沒見過。”

她咬下一口包子,側過身看着那被褥裏露出的半顆頭道:“我懂。”

“起來吃早點吧,吃完我讓玉崇待你去見你師父。”霍雲補充道。

她懂?

懂什麽。

楚淩禦沒明白她的意思,只不過方才體內那股莫名的燥熱漸漸地也淡了下去,他摸了摸自己的臉,至少沒那麽熱了,于是他掀開被子下了床。

包子還是溫熱的,楚淩禦拿起一個默默咬了一口,咀嚼間見霍雲盯着自己,他眼神也不由自主跟着閃躲,吞吐道:“怎、怎麽了?”

“沒什麽,只是發現你好像不像剛開始碰見那樣沒頭沒腦傻樂的樣子了,不大習慣。”

楚淩禦:“……”

包子是肉餡的,可吃在嘴裏如同嚼蠟,食之無味。

原來在她眼裏,他就是這樣不堪的形象啊。

“不用去看我師父了。”

楚淩禦邊吃邊含糊不清道,他本想等咽下這口包子再說話,可不知為何,他就想現在說完,仿佛說話的時候還做着其他事情可以讓他轉移注意力一般。

“為何?”

“師父沒死,他神通廣大,豈是區區一杯毒酒就能毒死的。”

霍雲聽他話語間帶着淡淡的怨氣,有些不解,只是她也沒有心思去探究,既然他不想去看,便随他吧。

見他吃了一口又一口還不帶吞的,她順便給他倒了杯水,道:“随你。”

楚淩禦咀嚼包子的動作停了下來,包子皮還留在唇齒間,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霍雲剛倒完茶水,擡頭見他木木地看着自己,問道:“怎麽?”

楚淩禦沒說話,拿過桌上的茶水咕嚕飲盡,喝得太急,還嗆了幾口。

他拍了拍胸脯,一臉認真地盯着霍雲,欲言又止。

霍雲見他嘴角還是發腫的狀态,道:“你現在這個樣子,就暫時留在這裏吧,過幾天再回去蕭家。等會兒婢女會帶你去沐浴,安心待着吧。”

“你去哪兒?”

楚淩禦見她起身,拿着半個沒吃完的包子,忙問道。

“少話者,命長。”

很顯然,霍雲并不打算告訴楚淩禦自己的行程。

楚淩禦咀嚼的動作慢了下來,直直地看着那颀長的身影消失,随之進來的是之前送過姜湯的婢女。

***

“大人,這是陶大哥的來信。”

玉崇低頭遞上信件,霍雲思忖陶信這才去蕭家多久,這麽快就來了信。

這麽想着,她接過信,展信一覽,不到一會兒,她一聲不坑把紙放在蠟燭上燒,直到紙燃燼,一股淡淡的焦味随着袅袅而起的婀娜青煙消散,她才陰着臉道:“看好楚淩禦,別讓他亂跑,咱家去去就回。”

玉崇聽這話有些愣住,架不住好奇心追問:“大人似乎對楚兄有些過于上心了?”

畢竟昨兒大半夜他還被大人叫去荒郊野嶺把楚淩禦馱了回來。

霍雲面無表情地擡眸掃向玉崇,玉崇登時閉上了嘴,或許是怕手下誤會,霍雲還是解釋了一句:“咱家把他之前落腳的地方燒了,他又偏偏招惹上了薛公公,只能讓他去蕭家,借蕭家的屋檐避避風雨,畢竟,咱家可護不住他。”

玉崇膽子又肥了點,小聲道:“那大人是北司的,蕭家不也和北司是敵人嗎?怎麽會幫大人護着他?”

“玉崇,你最近嘴巴是不是太閑了?”

霍雲一臉不耐煩,不停地摩挲着手指,随即一個輕蔑的眼神定在玉崇身上。

玉崇表面:大人,臣錯了。

心裏:不想解釋就直說呗。

霍雲喬裝成婢女進了蕭家,她一個在蕭家待了幾年的人,那些家臣還不一定能攔住她。

陶信在信中說蕭遷已經知道她背叛蕭家了,蕭紀衡因為此事被蕭遷罰了三十六鞭,要知道蕭遷習武多年,體格健碩,這三十六鞭可抵普通人一百二十鞭。

看着久違的蕭府,霍雲心裏卻是說不出的滋味,多年以前,她牽着蕭紀衡的手初入蕭府時,橋邊還圍着一群與她年紀一般大的小孩在縱情地嬉戲打鬧。而蕭紀衡則是把她牽到他們面前,告訴他們:“這是你們的新夥伴,要好好待她。”

她手扶着橋上冰涼的石柱 ,凝視着橋邊寂靜的一切,那些孩童也不知已經去了哪裏。

探到蕭紀衡寝屋時,正好有兩個婢女出來,一個手裏端着盤子,盤子上放着的是沒有動過的食物,另一個婢女則是仔細地關好門。

“不是說不用給我送飯嗎?”

蕭紀衡仰躺在床上,一手擋着眼睛,聽到開門聲,他略顯疲憊地訓了句,聲音有些嘶啞。

沒聽到回應,他才感覺到有些不對勁,拿開手側頭一看,那微蹙的眉頭漸漸展開,臉上似有驚喜之色,“玖桑。”

霍雲板着臉,這個以前見一面都能讓她內心有點小開心的人,如今再見卻總是笑不出來,更何況他還滿身鞭傷,唯一露出來的手背上都是紫青相間的痕跡,足有一指寬。

“你一開始就沒必要替我瞞着你父親,紙包不住火,遲早會漏餡,何必多此一舉。”

“所以你來看我就是來數落我的嗎?雖然有點失望,但至少你聽說這件事還來看我了,玖桑,是我意識到太晚了,你能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

蕭紀衡艱難下了床,可惜沒走兩步就一個踉跄跪在了地上。

霍雲下意識上前要去扶住他卻被他拒接了,苦笑道:“我還不至于……要你扶。”

聽他這麽說,霍雲也不再有進一步動作,只道:“我霍雲一人做事一人當,你我情意早已了斷……好好休息吧。”

解鈴還須系鈴人。

霍雲道:“兵符在我手上,蕭遷如今也是奈何不了我的。”

蕭紀衡聽到她這番話,眉心一跳,似乎明白了她準備做什麽,可還未等他阻攔,便見霍雲已經離開了。

霍雲腳步匆匆,手平放在身前,做出一副謙卑的奴才相,腰間的飄帶随着她的步調微微晃動。

朱紅長廊冷冷清清,只有零星幾個奴仆在慢悠悠地掃地,霍雲繃着身體,四處留意各方情況,心卻越發懸起,果不其然,待心髒浮到嗓子眼,一支箭擦過她的耳旁,帶動一陣厲風。

有埋伏!

她轉身便見自綠瓦屋檐上而來的漫天飛箭,沒有時間猶豫,可她不會武功,只好縱身跳進身後的河裏,一時間像陷入了混沌,耳旁除了水裏的呼嚕聲和蒙蒙的一片,什麽都看不清。

又是一聲沉悶的水聲,她努力睜眼望去,只看到一個白色物體,待适應水下環境後她才猛然發現,那是蕭紀衡。

他怎麽跳下來了?

霍雲會水他再清楚不過,受了一身上還跳下來,真是不要命了!

若是救了他,兩人之間平添糾葛,到時又還不清這人情。

她閉嘴屏着呼吸,看着蕭紀衡游了一會兒,似乎是身上的傷作祟,沒堅持多久,他便半昏半醒了。

把蕭紀衡馱上岸的時候,霍雲坐在地上愣愣地看着昏迷的蕭紀衡,說不後悔是假的。

若是她的這份憐憫能挪到那些受權勢壓迫的人身上,那無疑是更好的選擇,可老天偏偏讓她在面對那樣悲慘的場面時無能為力,卻給了她拯救貴公子的機會。

幸好經過蕭府的河通到外面,這點她一早就清楚,這才會毫不猶豫地選擇跳河。身上的水滴滴答答掉個不停,她起身把蕭紀衡搬到了身後的亭子裏。

或許是動作太大牽扯到他的傷口,蕭紀衡吐出幾口水,急促地呼吸着,看見霍雲在眼前,連忙拉住她的裙子,啞聲道:“你……你沒事吧?”

霍雲見他掙紮着要坐起來,搶先一步按住他肩膀,道:“有事的是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