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危機
長寧看着懷恩呆愣的模樣,忍不住嘆了口氣。昨夜殿下與他說這話的時候,他也吃了一驚,本想念着往日情分替懷恩求個情,待他同小太監問清昨夜之事後,卻明白殿下這次是生了大怒的。懷恩算計殿下也就罷了,可非要選在安樂堂,這一直是殿下心裏的大忌。再聽說殿下昨夜重罰了吳祥和三喜,更是為懷恩捏一把汗。殿下先是重罰吳祥,再把懷恩扔去外院,她要吃怎樣一番苦頭自是不必說的。可若是懷恩真被殿下厭棄趕出昭德宮遠遠打發便是了,如今發配到外院去,還是留着憐惜的。于是長寧決定等懷恩吃過一番苦頭,屆時殿下的氣也該消了大半,自己再求求情。
懷恩還在震驚中沒有回過神來,就聽見外頭進來兩個小太監,将她的鋪蓋物品一卷扔到了外頭,“吳公公說了,讓你盡快搬到大通鋪那兒去,騰地方給新人!”
懷恩如墜冰窟,瞧這架勢,是斷無回來伺候的機會,心中急速思考,不知自己是哪裏得罪了殿下,要這樣重的發落她。她昨夜把吳祥和三喜得罪了個幹淨,失去殿下庇護,焉有活路?
正想着去書房找殿下求個情,卻被兩個小太監攔住,直用蠻力架了出去。
“狗東西!放開我!你知道…… ”
懷恩還沒罵完,面上就挨了一人重重的一拳,嘴中腥甜,“還做春秋大夢呢!還以為自己是內院的高人一等?沒了主子看重,呸!咱們就都是貓狗一樣的玩意兒!誰比誰高貴。還想去找殿下?吳公公可說了!但凡讓你今後出現在殿下面前,我們兩個的小命就要掂量掂量了,您吶,就老實受着吧!”
另一個小太監也附和,“就是,得罪了吳公公哪有他好果子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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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房內,流香靜淌,吳祥在一旁給朱辭遠伺候筆墨,他臉上青腫未消,但不像三喜腫的那般厲害,畢竟是掌事公公,底下行責的人都留着力道,此刻他見朱辭遠停下筆來,忙見縫插針道:“老奴見外院的小順子和小德子機靈勤快,都是不錯的,要不老奴叫進來給殿下瞧瞧,看哪個合殿下眼緣,頂上懷恩的差事?”
朱辭遠聽出他話裏的試探,無非是想知道懷恩還有沒有回來的機會,他擡眸看了他一眼,淡聲道:“不必了。人選我這有。”,他頓了頓,聲音又冷了幾分,“只怕還是要提點你一句,不要在一個坑裏跌兩個跟頭。”
吳祥聽得前半句還暗自竊喜,知道這次懷恩只怕真惹了殿下不快,想回來怕是難了,待聽的後半句,其中的敲打意味甚濃,也不禁警醒了一下。
“是,老奴謹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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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閣值房。
諸位閣臣議完事,正值飯時,便叫尚膳監送了暖鍋子來會食,紫銅制的銅鍋端到紅木長桌上,将爐膛的木炭一放,鍋中白湯便沸了起來,幾個小太監忙拿着竹制長筷将冬筍、羊肉、菊花、菌絲各類果蔬肉鮮撥入雜燴,幾番沉浮,待鮮嫩的顏色淡下,便一一撈出,奉入各位閣臣碟中。
值房中暖香盈鼻,可誰都沒有動筷,工部右侍郎劉吉見氣氛不對,忙揮手命侍奉的太監退下。人剛一走,戶部尚書王尚全就擱了筷子。
劉吉忙打圓場,“你這是做什麽,閣老還在,且讓他老人家吃飽飯。”
“這戶部我沒法管了,近兩千萬兩的虧空,年底就要報了,年年虧空,我這戶部就要揭不開鍋了。”
兵部尚書姚勇見王尚全目含不善地看着自己,氣的把眼瞪成銅鈴,“別看我,這幾年朝廷一直和鞑靼打仗,糧草、辎重哪一項不是錢?這月初軍隊嘩變,才被鎮壓下來,又是一筆額外的開支。”
工部侍郎宋吟怕火燒到自己身上忙擺手,“去歲奉天殿一場大火,今年特地從滇南運的名貴木材,如今堪堪建成,就這一項,就占了工部十之八九的銀子。”
王尚全被他堵得一噎,正要梗脖說什麽,卻聽刑部尚書嚴若海冷哼一聲,“這些銀子好歹都落在了實處,過幾日陛下生辰宴便又是一筆開銷,陛下過壽也就罷了,每年給那妖婦…… ”
“懷谷,慎言。”內閣首輔徐正齡出聲打斷了他,他的聲音不高,但內閣諸人都敬重他。這幾年皇城動蕩,幾番沉浮,大浪淘沙,多少高樓起,多少高樓塌,反倒是一貫謙卑圓融的徐正齡最終坐上了這把交椅,且穩坐近十年。
在當今聖上還是太子的時候。慎宗将其廢儲圈禁,那廢儲的折子正是皇帝授意當時的內閣拟的,因此陛下一直對文臣并不信重,對內閣也諸多約束,反而培植宦官勢力,分庭抗禮,這些年徐正齡一直就是內閣與皇帝之間的潤滑劑。
嚴若海還是憋不住,朝徐正齡拱手行了一禮後,接着道:“妖婦的事暫且不論,如今三皇子殿下雖居住在端本宮,可陛下卻遲遲未封太子名分,不如趁着陛下壽宴,諸藩王大臣都在便提上一提,陛下不好不應。”
“此事再緩緩。”徐正齡撚須沉吟。
“我贊成閣老的話,陛下的禀性咱們也知道,莫要學臺閣和六科的人,講什麽寧鳴而死,不默而生,自己暢快了,反倒把殿下架在火上烤。”宋吟附和道。
嚴若海見兩人皆不允,幾次張口還欲再勸什麽,終究是強摁了下來。
一場會食,大家心事重重,幾番議論卻也無疾而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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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連幾日過去,雪都要化盡了。
懷恩挪了挪身子,數着滴答的漏水聲。如今只是間或一滴,懷恩覺得兩三日後應該就會幹涸了。
想自己剛來那日,大通鋪裏人擠着人,陰暗潮濕,是她剛入宮時住的那種屋子,那正對着漏水處的鋪子便是她的,那個時候雪水剛開始化,整個鋪都是濕的,她夜裏只能抱着被子縮到牆角湊合。
房中鼾聲如雷,懷恩翻了個身,還是睡不着。卻不意這一翻身碰着了右肩的傷處疼的嘶了一聲。這些日子她總想找機會去找殿下求情,可她故意被分派到端本宮最西北角的那片梅林,且日日做活都有人看着,不準她離開那裏一步。她便想着趁夜裏大家熟睡偷溜出去,誰知夜裏竟也有盯梢的,她被抓了回來,幾個人把他圍在牆角,拿了破布堵了他的嘴,便是一頓毒打。她好疼,可那麽多人,她打不過,只能抱頭往牆角縮,身後的拳打腳踢密而重,起初她還想着躲,後來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他們什麽時候停。等到醒來的時候,那些人已經散了,鼻下溫熱,一抹是滿手的血,她撐起身子縮回自己的鋪上,一邊哭一邊咬牙,暗暗發誓,一定要逃出這個鬼地方,把欺負過她的人都踩在腳底下。
後來她才知道,原來吳祥給滿屋裏的人下了死命令,若讓她出現在了殿下面前,滿屋的人都要連坐。原本她還擔心吳祥來找自己的晦氣,見他未來還松了一口氣。之後她才明白自己如今落得這般田地,哪裏還需要他親自動手,他張張嘴,自有底下的人前仆後繼。
她擡手擦了擦不争氣的眼淚,淚水蟄入手上的凍瘡,又刺又疼。可她知道自己必須盡快出去,且不說早晚要被這群人整死,昭德宮若知曉她已是一枚廢棋,只怕自己見不着第二天的太陽。
“啪”地一聲,煙花升騰而上,懷恩忍不住仰頭望向漆黑的夜空,恰見煙花綻放,絢麗如朝霞。她的殿下此刻在幹什麽呢?大概在裹在狐裘裏飲着清酒欣賞煙花吧。懷恩低頭看着自己生滿凍瘡的手,凄然一笑,雲泥之別。自己能乞求的只有他的垂憐,可笑她還曾憐憫于他,信賴依仗于他,如今才知曉,衆人昭昭我獨昏,她之于他,不過是萬千奴才中的一人,如貓如狗,高興了便追弄驕縱一番,不高興了就一腳踢開,任其自生自滅。
之所以落得如今這般下場,是她沒有擺正自己的位置,是她錯了。
今夜是個機會,殿下帶着吳祥去赴宴,小太監們紛紛去領賞錢,她趁着看守松懈,逃了出來,準備先藏身于寝殿附近,等殿下回來,她要拼盡全力去求最後一絲憐憫。
她知道,若是今夜不成,等待她的是一場更狠的毒打和更嚴密的囚禁。
一路躲躲藏藏,待到了寝殿附近,這般冷的天兒她還是沁了一頭的汗。微微松了口氣,正搜尋着适合自己躲避的地方。冷不丁後頸被人敲了一悶棍,懷恩眼前一黑便昏了過去。緊接着兩個小太監用麻袋将她罩住,扛上了肩頭,不知要運往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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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花園內假山一角,月光黯沉,山影嶙峋。在滿空璀璨煙花下,顯得格外幽深靜谧。
“主子的意思是讓你多與三皇子親近,借着伴讀的身份漸漸取得信任,日後才好行事。可主子聽說自打三皇子回宮以來,你只去過端本宮一次,主子讓我問你——” 女子刻意壓低的聲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是喉嚨間嘎吱嘎吱的聲響,她驚恐地睜大雙眼,發現方才還一臉雲淡風輕,靜靜聽着的朱承昭此刻面色陰沉狠戾。而那扼着咽喉的虎口正不斷收緊。
那女子不敢再掙紮更不敢發出聲響,生怕自己與臨安王世子私會的事被人發現,她身份敏感,哪敢冒險?
朱承昭看着自己手中的那宮女止不住的抽搐已是瀕死之際,他這才大發慈悲地松了手,拿出手帕優雅地擦了擦手,随後将手帕擲在那極力壓抑咳嗽的宮女面上,淡淡道:“她是你的主子,不是我的,同我講話時可務要記牢了,不過是我父王的姘頭,也敢對我呼來喝去?”
那宮女緩和了好一會兒才順過氣來,忙跪伏于地,“奴婢該死,還請世子爺恕罪。”
“把我的話告訴你主子,三皇子那兒我自有主張,不必她插手,讓她盯緊鄭貴妃那兒便成了。”
那宮女領命後忙退了下去,清瘦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
待那宮女走遠後,朱承昭才忍不住咳起來,望安忙從懷中掏出瓷瓶倒出兩粒藥丸,服侍朱承昭服下。
兩人剛欲走,卻聽得湖邊一陣窸窣,便雙雙停了步子,隐身于假山之後。只見兩個小太監扛着一個麻袋,緊接着從袋裏拖出一人來扔進了湖裏。随後便左張右望地走開了。
朱承昭忙吩咐望安上前将人救起,無他緣故,宮中要一個人死太簡單了,這般大費周章,必有蹊跷。
望安長于南方,凫水功夫自然不賴,他縱身躍入湖中,被湖水凍得一個激靈,好在被沉入湖中之人身子不重,他費了些力氣便撈上了岸。
借着月色打量,總覺得這張蒼白的臉有些眼熟,卻也不敢耽擱,忙按壓那人的胸部,試圖将它吸入肺腑的水擠出來。
按壓幾下之後,忽覺手下有些不對勁,正巧懷恩的衣服方才拖拽間衣襟散開,精致而秀美的鎖骨帶着水光,在月色下十分撩人,望安驚駭地跌坐到地上,再看那人慘白的面,猝然想起了她是誰!
朱承昭瞧見望安慌慌張張地跑過來,不禁蹙眉,“怎麽了?”
“殿……殿下!那人是個女人……她她她……”
朱承昭正想着女人有什麽稀奇的,便聽望安接道:“殿下!她是懷恩!就是上次咱們在端本宮見過的那個小太監!是個女人!。
他聽罷驚詫之餘正想上前查看,卻忽聽得身後有腳踩斷枝杈聲。
“誰?滾出來!”他轉頭朝身後低喝道。
風吹林木簌簌,并未見有人影。朱承昭蹙眉示意望安前去查看。
望安會意,一步步朝着幽暗的林木處走去,及近前,忽有一通體黑亮的野貓蹿出,雙目幽綠若寶石。
“殿下,是只野貓。”
朱承昭這才安下心來,走到躺在地上尚在昏迷中的懷恩身旁,蹲下來查看了一二,便命道:“背回宮去。”
直至兩人走遠,方才躲在樹後的三喜這才癱軟在地,手仍止不住地抖着,如今劫後餘生,忍不住竊喜,不禁喃喃道:“懷恩呀懷恩,你竟是個女人。”說着露出一口森森的白牙。
作者有話要說:
下次更就是周四啦,上榜後會按照榜單要求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