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47莊景明的聲音帶……

這年十二月,宋杭之被老烏派到星島,去客戶公司做盡調,前後得大半個月。其實她不願意接非訴業務,但所裏人手匮乏,這家客戶又是老烏極為看中,她只能硬着頭皮帶了兩個初年級律師來星島出差。

臨出發前一周,她瞧着在坐在毛毯上獨自玩數獨游戲的曦禾,頭疼得緊。家裏阿姨的老父親據講是摔了一跤,躺在醫院,阿姨得回家照顧老人,便請了一個月的假。臨時從家政公司找新的阿姨,宋杭之又不放心,便想請二舅宋潇幫忙照顧一陣子,哪知道二舅最近在同泰國女友拍拖,眼瞧着S市越來越冷,幹脆跟着女友一齊去了曼谷過冬。

宋杭之思來想去,活頁本上列出來的大名單一個個劃掉,最後暗自嘆氣,恐怕還是某人最能無微不至、盡心盡力照顧曦禾。

莊景明接到宋杭之的電話時,正在信和的會議室同幾個高層開臨時會議。他這支手機的號碼只給了杭之,因此手機振動時,便叫停了會議,去走廊上接了電話。

他心裏有些忐忑,但更多是狂熱的喜悅,因為杭之第一次主動致電他。他已經四年多沒同她真正通過話,一個人的時候,他常常都會翻出來舊手機裏的通話記錄跟短信,,一條條看,這樣能夠給他帶來一點希望,仿佛明天就會接到一通電話,或者收到一條短信,是來自杭之。

聽到杭之是請他幫忙照顧曦禾,他的喜悅一瞬間便在腔子裏轟然脹開,整個人都暈乎乎的,他不知道如何表達這樣一種近乎極樂的快活,腦子裏恨不能即刻就把助理叫來,下一秒就要出現在曦禾的幼兒園門口去接他,然後同杭之吃一頓晚餐,第二天帶着曦禾,一齊送媽媽去機場。

“你在港島?”

“不不,我在S市呢,接下來半年都會在S市,集團會在S市——”

宋杭之打斷他:“那後天下午我把曦禾送到你那。”

莊景明忙道:“我去接你們。”

宋杭之想了想,道:“行,那就麻煩你了。”

莊景明剛想講什麽,那邊便挂斷了電話。

但他仍是很快活,甚至回到會議室,看見幾個老狐貍,渾身都松泛不少,沒再板着臉。

同pwc派來的兩名會計師早期貪黑做完盡調,宋杭之才發現時間都已經過去小半個月。

她帶了一大包苦丁茶跟黑咖啡,每天輪着喝,強撐起精神,想提前做完活,早點回家。她甚至忙得連給茶杯添水的時間都沒有,淩晨兩三點鐘還在做closing checklist。偶爾能喘一口氣,總是不可抑制地想到曦禾。

她很想念曦禾,腦子裏總有些莫名其妙的擔憂。每天睡覺前,她都會查看S市的天氣,12月的星島依然溫暖,可是S市的氣溫已經都掉到個位數。曦禾會不會着涼呢?他長高了五公分,毛衣會不會短了?

宋杭之會壓縮晚餐的時間,手裏拿了一小塊吞拿魚三明治,邊和曦禾打電話。

“曦禾今天有沒有遇到有趣的事呀,可以和媽媽講一講嗎?”

曦禾心情似乎很好,講話的聲音都大了些,帶了一點小孩子的雀躍:“媽媽,今天Alex帶我去看大熊貓了!”

原來這周末,莊景明陪曦禾去野生動物園。曦禾從前長在北美,沒見過這樣多大熊貓,稀奇得不得了。

“媽媽,Alex講明年暑假帶我去大熊貓的故鄉,他講那裏很漂亮,有平原,有雪山。”

提到Alex為他制定的假期旅行計劃,曦禾的語氣裏帶着憧憬期盼。

宋杭之心裏五味雜陳,但她絕不會當着曦禾的面,同莊景明鬧不愉快。曦禾才三歲多,對周邊的人與事那樣敏感早熟,她不願他的童年因為自己而染上灰色。

宋杭之又叮囑了曦禾幾句,正要挂電話,那邊卻傳來莊景明冷冽的聲音。

“杭之,你将曦禾教得很好,多謝你。”

宋杭之道:“他是我的孩子,不用你來感謝。”

莊景明的聲音帶了一點笑意:“從法律事實上,我們仍是夫妻。”

宋杭之急忙道:“你亂講什麽,曦禾在旁邊麽。”

莊景明的語氣無賴得很:“其實他都已經偷偷問過我,‘Alex你是否是我daddy’,我麽自然要以身作則,不能夠騙他,只好講實話。”

宋杭之氣得眼淚都在眼眶裏打轉:“你答應過我的,你又騙我。”

若非莊景明許諾她,不會向曦禾講明身份,否則她斷然不會放心将曦禾交給他照顧。

她恨死自己,吃過那樣大的虧,轉頭又信了莊景明的鬼話,被他當傻子騙得團團轉。

心內仿佛被撕開一個小口子,這些年的委屈、不甘、痛苦、自責,洪流一樣傾瀉而下,令她講話的聲音都有微微的顫抖與哽咽。

那頭莊景明慌道:“杭之,你別哭,我……我剛才是逗你,答應你的事,我不會食言。”

他平日講話不多,這些年都是雲淡風輕的篤定,少有這樣狼狽的時刻,講話舌頭都打結。

“莊景明,你真是天字第一號的混球。”

宋杭之罵了一句,便“啪”地挂掉了電話。

聽筒裏只留下電話被挂斷後的“嘟-嘟-嘟-”聲,莊景明看着趴在自己膝蓋上睡得流口水曦禾,輕聲笑道:“曦禾,你媽媽講得對,我是個徹頭徹尾的混球。她這樣講我,可是我還是好開心,只要她願意同我講話,我都好開心。”

周日上午,宋杭之終于有半天假期,便答應大學好友Gillian的邀請,約在一間露天餐廳一齊吃brunch。Gillian是港島人,畢業後嫁在星島,目前在星島一間專注emerging market的咨詢公司工作。

宋杭之要了班尼迪克蛋跟巴西莓果碗,又要了一杯黑咖啡。

“Lily,你竟然都開始喝黑咖啡,我記得你上學時常常講,寧願被潑冰水,都不要喝黑咖啡提神。”Gillian看着宋杭之灌下一大口黑咖啡,忍不住道。

宋杭之笑道:“Gillian,人總是會被生活推着走。”

Gillian看着這位兒時的舊友,她們已經将近十年未見。記憶中她無憂無慮,時常梨渦淺笑,永遠都開心。歲月總歸是會給人留下痕跡,如今她恬靜不少,眉梢間亦是染上風雪。

Gillian對莊宋兩家的糾葛有所耳聞,念書時她便看着宋杭之對那位莊氏的小公子情根深種,只是好多事都應了那句“只緣身在此山中”。

她正在心中暗自嘆息,卻見宋杭之放下刀叉,眼睛盯着她的斜後方,問道:“Gillian,那是家宜?”

Gillian回過頭,只見一個窈窕的背影,及肩的中長發,孔雀綠的長裙,露出一片雪白的背。

她對面坐着個輪廓深邃的亞裔男子,眼神飄忽,瞧着很是風流。

女郎心情不錯,時不時跟男子接一個綿長的吻,側臉正是莊家宜。

Gillian聳聳肩,對宋杭之道:“你不在星島,自然不曉得家宜近況。”

她湊過來,小聲道:“她當年跟保镖鬧得沸沸揚揚,聽講莊老先生差一點就登報同她斷絕父女關系,最終還是舍不得,給了她一筆錢,打發到這裏。”

“可是那保镖最終還是辜負家宜,在外面跟不三不四的女人攪合,被她當場捉到——不過那種門不當戶不對的婚姻,最終悲劇收尾,大抵也不會是某一個人的錯。”

Gillian笑了笑:“你知道的,家宜從前在信和做事,縱橫商界,整日都是跟男人鬥的,便是信和那些老狐貍,見着了都得恭恭敬敬叫一聲三小姐,她哪裏就能夠咽的下這口窩囊氣呢,沒過一個禮拜,就拽着保镖離了婚。”

她有些唏噓:“萬幸莊老先生沒心軟夠狠心,當初未叫家宜婚後回信和做事,她手裏的股權也都交了出去,不然這婚一離,保镖單單靠分割家産,身家就過十億,可不正是一本萬利的買賣。”

宋杭之想起那天家宜挽住林濤的臂彎,在小島的黃昏裏,同他訂下一生一世的誓言。她眼裏的林生,心中有光,做人幹淨,同她自小見慣的男人都不一樣。為了林生,家宜出走港島,背棄家族,最尾落得的,不過是這樣屈辱的下場。

其實家宜是他們這些人之中,最孤勇那一個,可惜世上的男人,又有幾個能夠真正懂得、保藏這一份孤勇。

家宜或早或晚,都會開始一段新的戀情,她的身邊總是不缺漂亮英俊的男孩子,但她再不會交付一顆真心,再不會為了一個男人去對抗一整個世界。

宋杭之舉起咖啡杯,對Gillian笑道:“以咖啡代酒,Gillian,不如我們一齊遙祝家宜從此潇灑人間,不問以後。”

宋杭之回S市,已經都是三周後。她在浦東國際機場落地時,是周日下午三點鐘,推着行李進了到達大廳,便看見莊景明的司機小何迎上來。

他忙從宋杭之手裏搶過推車,邊道:“姐,行李給我就行。”

宋杭之摘了墨鏡,問他:“莊景明還在S市?”

小何笑道:“莊先生這一個月都在S市,曦禾可真是黏他,每天六點鐘準時起床找莊先生。一般工作日,莊先生都是先送曦禾去幼兒園,再去上班。下午也是先下班接曦禾回家,陪他吃過飯,再去趕場子應酬。”

宋杭之笑道:“你不必替他交代這樣清楚,我同他往後不見得就能你來我往。我不過是實在沒法子,只好請他照顧曦禾一陣子。等會我上他家接走曦禾,後面再不會麻煩他了。”

小何被宋杭之看破心思,忙賠笑道:“姐,怪我多嘴,其實莊先生一直提點我謹言慎行,我這不是怕您擔心曦禾,才多講了幾句,惹您不開心,該罰。”

宋杭之也沒再搭腔,只是笑道:“他現時仍住蘇河灣那邊嗎?你帶我直接過去。”

小何忙點頭道:“莊先生講蘇河灣方便些,離曦禾的學校也近。”

他見宋杭之興致不高,便換了話題,講了幾個本市的新奇趣聞,又穿插些宋曦禾平日裏的事,宋杭之臉上才有些笑意。

宋杭之到莊景明家的時候,他正在陪曦禾下國際象棋。一老一小趴在地毯上,老的眉頭緊鎖,看着棋盤,一副舉棋不定的樣子,小的倒是手裏還拿了本書,在做英文填詞游戲。

宋杭之總覺得莊景明在絞盡腦汁思考,怎樣最後“險勝”曦禾,既不能丢自己的面子,又得讓曦禾輸棋也開心。

她都替他心累。

宋杭之冷眼瞧着莊景明做戲,一點點“艱難地”吃掉曦禾的棋子,曦禾後面甚至扔了填詞游戲書,也沒能力挽狂瀾。

“差點就輸了。曦禾,你再跟我多練幾盤,後面肯定能打敗我。”莊景明邊收棋盤,邊笑道。

宋杭之抱起曦禾,道:“我請了老師,不麻煩你。”

其實宋杭之給曦禾請的是圍棋老師。但她不願跟莊景明交流育兒心得。

莊景明聽了,點頭道:“曦禾很聰明,請老師教總是不錯。”

他又笑道:“曦禾跟老師學下棋,後面再教我好不好。”

曦禾被他哄得直點頭。

宋杭之無奈笑道:“多謝幫我照顧曦禾,給你添了不少麻煩。”

莊景明眼睛裏有一閃而過的失望,但他仍是笑道:“杭之,不用這樣客氣,你對我可以随時呼來喝去,我都是心甘情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