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0 章 墜湖

墜湖

月老說得不錯,除了拿回法器,以法器解術,還有一種辦法,那就是用他維持目前老人模樣的靈力對沖困住霍雲的線條,那是以毛筆畫出的墨線,一圈圈纏繞在她周圍,将她的神識困入其中。

此前他之所以沒有察覺,是因為這股靈力出自他手,很難發現,以至于經月老點醒,開了天眼一看,才發現自己釀了禍。

只是對沖抵消之法是有風險的,因為本體丢了,除了維持變身的靈力,其餘的都不能用,這就意味着如果要将施加在霍雲身上的法術破除,他就會慢慢變回原樣,而霍雲身上的術法雖然會被打破,但不意味着她可以百分百恢複到以前的狀态。

可是再拖下去,即便到時候本體被找回,神識長期被困的霍雲恢複正常的概率也會大大降低,甚至不如對沖的辦法。

怎麽辦?

火光把楚淩禦的身影映在他身後的牆上,他像尊雕像般,緊鎖的眉頭不曾松開。

……

“大爺爺,二爺爺在幹什麽呀?”

霍雲坐在院子裏的小桌前,邊纏花枝邊盯着二樓亮堂的窗口,心不在焉地問。

釣魚佬瞥了一眼,滿不在乎地準備明天的魚餌,“他不是帶你去看病了嗎?估計喲,是那些給你看病的大夫光搖頭不給治呢。”

看病?

霍雲呆呆地停了手上的活,眼裏閃過落寞委屈地說:“大爺爺覺得我是壞人嗎?”

“嗯?誰這麽說你了?”

“三爺爺。”

“你還有個三爺爺?”釣魚佬漫不經心地笑道,“你怎麽會是壞人呢?壞人應該是那些追殺你的才對。”

霍雲低下頭,看着自己被花枝劃出傷痕的手,“可是,二爺爺也……”

二爺爺也說她是個壞人。

釣魚佬還準備問她花纏得怎麽樣了,剛佝偻着腰身站起來,便見霍雲毫無征兆地起身跑回屋裏去了,只剩桌上做了一半的花環。

“诶?這……”釣魚佬茫然無措,回頭看了看亮堂堂的二樓窗臺,啧啧搖頭道:“都是你把人家惹生氣了。”

“乖女兒,這毛筆實在是太髒了,你看它的筆鋒都分叉了,不好寫字。“

二十有餘,略顯富态的女子手臂半抱着小女孩,大臉貼小臉,語氣溫柔卻又帶着些無可奈何。

小女孩兩只如大顆糯米團的手握長棍似的握着一支毛筆,筆杆直而修長,以竹葉銀邊為飾,只是或許年代久遠,銀飾已發黑,通身漆黑的筆杆似成一體,難以分辨。

婦女見她不應答,以為她默許了,便示意婢女上前拿走,可婢女剛碰到,小女孩就把毛筆往懷裏帶了帶,搖頭如撥浪鼓道:“阿娘,我親自給它清洗過了,蘸墨也沒有問題,爹不是說了嗎?馬上就要讓我習字了,我想用這支毛筆寫字,它寫出來的字很好看。”

婦女似乎不信,滿眼慈愛道:“真的?”

小女孩嘟着嘴,自己爬到桌上笨拙地展開紙來,剛準備寫字,發現毛又炸開了,她四處張望了一下,跳下臺階,也不顧娘親的呼喚,小跑到前院裏的大缸邊,踮着腳,兩只小手臂攀在缸邊,小心翼翼地清洗毛發,結果腳邊不小心踩到小碎石塊,手一抖,毛筆沉進了缸裏……

“毛筆掉進去了!”

她聽到自己的哭聲,晃眼醒來的時候,窗外還是黑夜,屋裏的蠟燭已經快要燃盡。

她朝窗外看了一眼,她的窗是正對二爺爺的窗戶的,往常這個時候二爺爺都歇息了,可燈還是亮着,窗上隐隐倒着兩個影子,而她往下看,大爺爺已經不見了蹤影。

“他們肯定又在說什麽秘密,每次都不讓我聽。”

她暗暗埋怨道,雖是成年女子的模樣,此時的神态卻如小孩般純真。

于是她小心翼翼地出了門,貓着身子一點點挪着小步子走到二爺爺房門前,盡量讓自己不要弄出聲響,以免被發現。這種偷偷摸摸的感覺很奇怪,她以前好像沒有這樣做過。

“你确定要走?”

她驟然間聽到這句話,身子一下子僵住,靠在門邊,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嗯,我帶她看過大夫了,沒有意外的話,她過幾天就能恢複了,我本也是在小隴湖邊意外碰到她的,我還有其他事,就不在這裏久留了。”

她聽到二爺爺如是說,想問二爺爺為什麽走,可她好像下意識就知道,她不該跑進去問,後來他們說了什麽,她也一個字都聽不進去了。

如果她沒理解錯的話,就同二爺爺讓她看的書上所說的一樣,她應當是被抛棄了。

她走到院子裏,拿起做了一半的花環,突然笑了起來,“那我得做快點,等二爺爺走的時候送他。”

五更天,霍雲睡得迷迷糊糊的,朦胧間似乎看到有人進了她房間,把手放在她額頭上,只過了一會兒,那手便離開了,接着就是一聲小小的關門聲。

第二天,釣魚佬看見在分揀藥草的楚淩禦,好奇道:“你不是說今早就要離開嗎?看你這優哉游哉的,也不是要走的意思啊。”

“我……這不是怕你一把年紀出事,就可憐一下同齡人,留下來再待一會兒了。”

楚淩禦眼神飄忽,若是霍雲今早起來變回以前的她,突然處在一個陌生的地方,旁邊還有個不知分寸的老頭,等會冒犯了她,怕是要害了他。

拉人下泥沼這事可不是個稱職的神官該做的事,雖然他覺得自己也不配稱神官了。

“吼,那可真是感謝你,不過……我怎麽瞧着你好像變年輕了點?”釣魚佬眯着眼睛,伸着腦袋使勁瞅了瞅,那布滿血絲的眼珠仿佛要跳出來,把楚淩禦看得直冒冷汗。

“吃得好,睡得好,自然容光煥發。”他心虛地撓了撓胡須,變身術沒了,還得搞些假胡須貼着,弄得怪不舒服的。

釣魚佬被他一掌蓋在臉上推到一旁,“怎麽感覺你在诓騙老夫?”

兩人還在玩“間諜戰”,那邊霍雲的房門開了,楚淩禦聽到聲音,登時肩都聳了起來。

釣魚佬一如既往地朝她揮了揮手,“你大爺爺要去釣魚了,你要編花環就跟着你二爺爺去。”

楚淩禦緊張地盯着樓上,這時候他下意識就屏住了呼吸,胸腔裏的心髒撲通直跳,等待一場狂風暴雨的到來。

良久,樓上的霍雲趴在圍欄上,朝着釣魚佬揮手,開心地笑着道:“好!”

釣魚佬拿着工具心滿意足地離開,楚淩禦剛準備松口氣,忽然覺得不對勁,再擡眼時,霍雲已經坐在了身邊,他吓得身子往後仰了,椅子沒穩住,整個人摔得人仰馬翻。

“二爺爺,花環斷了,我想重新做一個。”

她托着腮,撐在桌子上對二爺爺說。

“哦……”楚淩禦不大自然地看着她,心想這下糟了,沒成功,怕是神識被困太久,一時還有些回不來。

“二爺爺,我臉上有什麽髒東西嗎?”

霍雲一臉天真無邪地撫摸着自己的臉,奇怪二爺爺為何一直盯着自己。

“沒事,看你眼睛紅紅的,是不是沒睡好啊?”

楚淩禦回過神來,趕緊轉移了話題。

霍雲努着嘴點頭,“昨晚編花環太晚了,盯得眼睛酸酸的,不過昨晚好像夢到一只狐貍進我屋裏了。我和它大戰三百回合,它給我扔了一把洋蔥我就醒了。二爺爺,你說這狐貍是不是特別可惡?你看,這還有它掉下來的毛呢!”

看着她手上拈着的毛,楚淩禦不知該笑還是哭,一時間表情複雜,最後還是不住點頭,“這狐貍當真可惡!”

“二爺爺,上次我在另外一個地方發現了很多好看的花花,我們去那兒摘吧!”

楚淩禦還在失落之際,霍雲已經拿起了籃子,滿心歡喜地提議道。

霍雲說得不錯,這花開在湖邊,争奇鬥豔,百花齊放,開得比其他地方的還要好很多倍,只是這湖看起來比小隴湖要小一些,卻要更深一些,而小隴湖就在這湖的對面,中間被高聳的樹木遮擋。比起小隴湖,這兒要更加隐蔽。

只是花太靠近湖邊了,稍有不慎就可能失主摔進湖裏,霍雲要蹦跳着要往湖邊去,楚淩禦一把将她拉了回來,“那兒危險,去別的地方吧。”

“好看的東西總是伴随着危險的。”霍雲忽然道。

楚淩禦一愣,她又道:“書上說的。”

“二爺爺要是不敢,我自己去。”

”站住,誰說二爺爺不敢,回去。“

楚淩禦往後擺了下臉,讓她後面跟着,霍雲默默點頭。

天空陰沉,湖面波瀾無波,靠近些,肉眼看過去和一口裝着水的大鍋沒什麽分別,黑洞洞的,讓人心生畏懼。

和上次那個深淵一樣,楚淩禦總是莫名感到畏懼,可這種事怎麽能讓人看出來呢?

他咬咬牙,強裝鎮定地走過去,顫巍巍地摘了最豔麗的一朵,盡管這花他也叫不出名字。

他剛轉頭向霍雲展示自己摘到的花,便見她身後一個黑色身影快速逼來,他腦海裏閃過小隴湖的一幕,來不及思考,他一把攬住霍雲躲開,原本嬌豔的花四散飄落,隐沒在花群裏,霍雲的手裏的籃子也掉到了地上,被黑衣人踩在腳底。

那黑衣人的劍落了空,似是不甘心,又往這邊刺來。随之而來的是他身後群起的黑衣人,從四面八方包抄過來,而被包圍的二人身後只有一個深湖。

寡不敵衆,楚淩禦有些着急了,他抱着霍雲閃躲了幾次黑衣人的劍,喝道:“你們究竟是何人?為何殺人?”

黑衣人人狠話不多,把他的話當耳旁風,抄着劍就繼續沖過來,楚淩禦分身乏術,他雖然還有些拳腳功夫在,可實在無暇顧及如今的霍雲,刀光劍影間,他眼看一把劍正往倉皇無措的霍雲背後刺去,輕輕一躍,如蜻蜓點水般輕點尖刀飛躍而去,一身脆響下,那劍被他一腳踢開,以身護住霍雲,不想那黑衣人劍被踢了,惱羞成怒,一腳踹在他背上,因了慣性,眼看二人就要墜湖,他猛地一推,将霍雲推到一旁,接着就是咕咚一聲,他墜到了湖裏。

耳邊是咕嚕嚕的水聲,昏暗的湖裏什麽都看不清,就像被黑暗吞噬,楚淩禦緊閉着雙眼,始終不敢睜開,四肢開始感覺到寒涼,他不停地扭動四肢,企圖游上去,可腳下像是被什麽東西拽住一樣,怎麽也游不動。

正當他以為自己就要這樣沉入湖底時,一只手握住了他,将他猛地一拽,感覺到頭露出湖面的那一刻,眼睛還蒙着水,他艱難睜開眼,看到霍雲半跪在湖邊,兩只手緊緊扣着他的手,而他,胡須早已不見,烏發浮在湖面上,俨然一個少年模樣。

此時,一縷陽光穿透雲層,将将好落在二人緊扣的手上,晶瑩剔透的水珠順着青紫分明的血脈落在小指般大小的白色野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