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章 捧頭判官 (六)

第45章 捧頭判官 (六)

借着沈忘的光, 衆友人也得以在大慧寺的後殿用茶,圓印大師極是欣賞喜愛這幾位青年才俊,拿出珍藏多年的梅花雪水烹茶, 衆人言談甚歡, 是以返回客棧之時已是暮色沉沉。若不是科舉考試在即,只怕慈祥的圓印大師還要留幾位小友在寺中住上幾日,以盡地主之誼。

四人折騰了一整天,都是有些累了,連易微都不再叽叽喳喳說個不停, 剛一上轎便靠在柳七肩頭睡了過去。因為沈念獨乘一轎先行返回,是以沈忘便和程徹、柳七、易微擠在一個轎子裏。

有了沈忘在場,程徹也自在了許多,一邊打着哈欠, 一邊同沈忘有一搭沒一搭的說着話, 期待着即将到來的晚膳。

黃昏的風掀動着轎簾, 坐于窗邊的程徹隐隐約約看到客棧門口立着一個影影綽綽的人形, 他猛地睜大了眼睛。

“還敢來!”程徹嗷一嗓子, 把睡得正香的易微吓得一個哆嗦, 下一秒, 程徹便如離弦之箭飛射而出, 直奔客棧門口的人影!

“啊!”一聲夾雜着慌亂,懵懂, 驚恐,訝異的慘叫響徹了整條街道。

沈忘、柳七和揉着眼睛的易微也急急忙忙從轎中下來,向着客棧門口跑去。

只見剛剛還橫眉冷目的程徹, 此時卻一臉歉意地蹲在地上,幫着一人撿拾散落一地的書卷, 口中一疊聲地道歉着:“對不起啊……我沒想到你是個人……不是,我沒想到你不是鬼……也不是……總之,對不起啊……”

“哇,捧頭判官沒抓着,抓着了一個俏書生!”易微眉開眼笑,樂得直拍手,這下程徹更是頭大如鬥,面紅耳赤,恨不得找個地縫抓緊鑽進去。

地上癱坐之人,不是別人,正是今年春闱的副考官施硯之,他适才急匆匆地從家中背着書箱趕到登雲客棧,就是為了見一面心中偶像,卻不料因為形跡可疑,探頭探腦,倒是被程徹當成了那日的捧頭判官。

程徹被捧頭判官吓得一晚上沒睡好,正愁無處撒火,此時還以為捧頭判官竟敢尋上門來,新仇舊恨層層相加,下手卻是重了些,若不是施硯之背着重重的書箱,本就有些腿軟,一碰就倒,只怕會傷得不輕。

沈忘和柳七自然不能和易微一樣看笑話,連忙走上前來,沈忘幫着程徹整理書籍,柳七則垂眸探查施硯之的傷情。

“你還好嗎?能站起來嗎?輕輕活動一下腿試試。”柳七道。

施硯之的眼睛卻是騰地亮了。面前的這三個人,一個龍章鳳姿,潇灑俊逸;一個眉目如畫,霞映澄塘;一個高大威武,蜂腰猿臂,和話本子裏形容得當真一模一樣!

他指着三人,興奮難抑,一個個叫出了他們的名字:“你是沈無憂!你是柳仵作!你是程大俠!天可憐見,我竟然!一次性見到了三個!”

三人登時愣住了,程徹哭喪着臉道:“壞了,我把俏書生的腦袋摔壞了!”

易微搖搖頭,摸着下巴道:“我看不像,這人估計是有癔症吧?柳姐姐,你看呢?”

“先扶起來再說。”柳七皺眉道。

易微聽話地伸出手,又倏地收了回來,警惕地看着地上開懷的施硯之:“癔症……不會咬人吧?”

沈忘無奈地笑着,探手去扶施硯之,沒想到後者自己拍了拍屁股站了起來,連聲道:“哪能讓沈推官扶我!使不得使不得!”

待施硯之站好,重又把書箱仔仔細細背上肩,沈忘方才問道:“這位兄臺,适才聽你對我們三人甚為熟識,可否告知緣由?我們之前是有過一面之緣嗎?”

“哪止一面!”施硯之聞言,連忙從書箱中抽出一本幾乎翻爛的書卷,裝幀粗糙,一看就是坊間流傳的粗制濫造的手抄本,他小心地翻動着書頁,指點着給沈忘看:“我對三位可是熟識得不能再熟識了!無論是之前的嘉興龍見案,還是後來的靖江屍魃案,我可以說是倒背如流,爛熟于胸,不能與諸位一同查案,實乃我平生憾事!”

衆人這才聽明白事情的來龍去脈,沈忘更是對書卷中記錄的犯案手法起了興趣,便将施硯之讓進了客棧,邊用膳邊暢談。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施硯之珍藏的話本子已經被衆人瓜分了幹淨,各自翻看着自己感興趣的內容。程徹沉浸在話本對他英雄蓋世的誇張描寫中,易微則随意翻看着施硯之謄錄的案宗筆記。

話本中所呈現的兩個案子,不能說和現實中真實發生的案件毫無關系吧,只能說毫不相幹。是以,沈忘和柳七你一言我一語給施硯之将完整的案情拼湊完整。

“沈推官,柳仵作,你們所說的,比之話本中描摹的,還要精彩非常!”施硯之運筆如飛,恨不得将二人口述的內容一字不落地全部記下來。

施硯之的熱情與旺盛的求知欲讓二人頗有好感,再加上三人皆博學多識,心懷天下,是以越聊越投機。正可謂:難難難,道德玄,不對知音不可談,對上知音談幾句,不對知音枉費舌尖。

聊到興頭上,施硯之更是拿出了自己撰寫的探案話本呈于沈忘和柳七一觀,文采風流,頗有匠心,沈忘與柳七燈下傳閱,啧啧稱奇。

“兄臺,知音難遇,我們聊了這麽久,還不知兄臺名姓。”沈忘從書中的世界抽離而出,擡起頭,笑着望向施硯之。

“我叫施……”施硯之及時阻住了脫口而出的名姓,科舉考官私下與考生相交是為大忌,會試在即,施硯之也不敢觸此黴頭。“我的姓名,沈推官日後自當知曉,今日,我們不妨以筆名相稱!”

沈忘一怔,繼而朗笑道:“有趣有趣,兄臺的筆名是?”

施硯之将自己撰寫的話本翻到第一頁,上面謄錄着一首小詩:四方不見北西東,有木代替河水中。十分成色已去九,林夕上下睡朦胧。

“我的筆名,就在詩中!”施硯之興致勃勃道。

沈忘正欲猜度,卻聽正倚窗讀書的程徹發出一聲大叫!衆人慌忙向着程徹所在的地方望去,只見程徹正瞠目結舌地指着客棧院中的影壁牆。

“捧……捧……他娘的捧頭判官!”

程徹所在的窗戶正對着登雲客棧的小院正門,正門內立着一堵為了迎接考生而粉刷一新的影壁牆,此時的影壁牆上映着一個清晰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