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8 章 傻了
傻了
蕭紀衡倒是意外,偏過頭饒有意味地看着眼前這個兩鬓斑白的老人,仿佛是在思考着什麽,朝他走近兩步,“老人家似乎很好奇我和這家主人的關系?”
“我……”
“我不佩劍同她并無關系,只是手腕負了傷,無法再使出與當年同等水平的劍術罷了。與其使不好劍,不如從此再也不用劍。”他說,像是懷念起曾經風中舞劍的日子,他左手虛掩着右手被袖子遮蓋住的手腕,眼裏透着可惜。
楚淩禦見他表情認真,似乎并非假話,況且他不佩劍這件事早于牢獄一事,總不會一早就編織好這個謊言,遲疑一陣,他也不再與他周旋,徑直跑出了霍府。
陶信氣不過,指着他離開的方向道:“公子,您就這麽放任這老翁如此放肆?”
蕭紀衡輕嘆着搖頭,語氣裏帶了些嗔怪的意味道:“他都多大歲數了,想來時日也無多了,且可憐他再多些時間看看這世間美景吧。”
宰相肚裏能撐船,父親說過,要當宰相,就得有氣度,隐忍才有得到一切的可能。
他莞爾一笑,迤迤然往客居去,玉崇見到來人便迎了上來,合手行了一禮道:“蕭大人來得不趕巧,大人出門去了,歸期不定。”
“沒事,我等她。”
玉崇擡眸看了陶信一眼,陶信微微搖頭以示回應。
張舒羽下落不明,楚淩禦的本體不見了,也無法尋蹤覓跡,只好去學堂找人,在學堂外蹲守了半天,總算看見一個面生的小孩提着桶邁着小碎步跑出來,他見左右無人,趕忙上前去抓住他。
那小孩見突然不知從哪裏蹿出來個邋遢老頭,吓得面色發白,手裏的桶都滾到了地上。楚淩禦生怕他喊出來,立馬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道:“我不是壞人,我就是想問問你,張舒羽在不在?”
小孩緊張地搖頭。
“那季楓禾在不在?”
他追問道。
小孩依舊搖頭,過了一會兒,或許是楚淩禦說話心平氣和的,對他的恐懼也就少了些,他放緩了繃緊的神經道:“老師說過他們,他們好像都已經完成學業,離開學堂了。”
“啊?那你知道他們去哪兒了不?”
“不知道,老師說有任官的,有教書的……”
突然間,齊宇軒的聲音傳來,似是在催促小孩,小孩連忙提起地上的桶道:“老師催我了。”
楚淩禦只好松開了他,看着那小小的身影往學堂跑去,半舊的學堂牌匾上刻着朱紅榜書——“蕭風學堂”,經過風吹雨打,已有了些風霜的痕跡,可裏面傳來的朗朗讀書聲似乎永遠不會停歇,遙遠記憶裏,似乎也有這麽似曾相識的一幕,只是過于久遠,他只記得一些感覺了。
“這位大哥,季家小姐可在?”
季府門衛打量着眼前這個老人,不屑道:“小姐近日不見客。”
楚淩禦搓搓手,捋了捋鬓邊的兩縷毛躁的頭發,憨笑道:“有急事,您通融通融。”
“走開走開,我家小姐可不會結交你這樣的人,滾開!”
“我……”
“再不走,可別怪我們不客氣了哈!”
楚淩禦被一把推到了門口的石獅子旁,腰上狠狠被撞了一下,他看着人來人往的街道,靈機一動,就地躺着,扯着嗓子高呼:“季家欺負人啊!竟然侮辱我這麽個老人家,實在是可恨吶!我怎麽這麽命苦啊!”
那門衛見他一喊,街上的人都漸漸圍了過來,也擔心事情鬧大,果不其然,不到一會兒,季楓禾的婢女書屏便出來看了看情況,見到癱倒在地的老人,立馬向門衛詢問了情況。
楚淩禦知道看到書屏就有希望了,于是吼得更大聲了。
看着書屏端上來的熱茶,他迫不及待地便端起來喝,結果不小心燙到了舌頭,不停地吐氣,活脫脫一個頑皮老人的形象。書屏見他滑稽的模樣,掩嘴嗤笑了一下,提醒道:“小心點喝,別燙着自己。”
楚淩禦尴尬地抿了兩口,剛才喊的時候用力過猛,喉嚨受不住,差點又咳血了,此刻只覺得喉中幹涸,咽一咽口水都像吞了刀劍一樣。
“小姐來了。”
書屏忽然道。
季楓禾聽說有人門外鬧事,還當是哪個愛慕者,一看是個老人,倒是十分意外。她在楚淩禦對面坐了下來,仔細地從頭看到腳,得出結論:“老人家,我貌似不識得你。”
楚淩禦吹完了茶水,潤了潤喉嚨才啞聲道:“其實我就是來問你打聽張家少爺的下落的。”
“又是張家。”
季楓禾還沒回答,書屏反而自作主張地應了聲。
聽書屏的語氣,似乎不止一個人來問過他們張家的事。
季楓禾遺憾道:“其實,張家出事後,季家也被上上下下搜查了個遍,懷疑我們有窩藏的嫌疑,畢竟之前臨安一案就是個例子,朝廷欽犯藏了好幾年才被發現。為了撇清關系,我父親已經當衆取消了我與張家的姻親。”
楚淩禦一聽,“那你不是能……重新選擇良人,我聽說那姚相的公子……”
書屏觀察着小姐的神情,連忙打斷楚淩禦的話,“小姐不喜歡那姚家的,老人家莫要亂點鴛鴦譜。”
“啊?”楚淩禦有點愣住,看來季姚兩家估計也是出了嫌隙,他也不再追問,只道,“那小姐可知張舒羽的下落?”
季楓禾疑惑地問:“敢問老人家與他是什麽關系,為何這般關心?”
楚淩禦想起來現在張家父子還是逃亡的狀态,如果不表明來意,季楓禾即便是知道他的下落也斷然不會輕易告知,他思考了下,道:“不知小姐可還記得楚淩禦?”
聞言,季楓禾瞳孔微睜,在她驚詫的眼神下,楚淩禦點頭道:“我是受他所托來找張舒羽的,多謝他之前多番照顧。”
……
小隴湖畔。
正是之前他把蕭紀衡推落水的地方。
季楓禾會告訴他,或許也是因為之前她哥哥季雲城曾對楚淩禦不善,讓她心存內疚,又或許是擔心昔日同窗沒有機會再見面。
天空昏沉,原本平靜如鏡的湖面被一層厚厚的霧氣籠罩,遠眺而去只能看到湖邊若隐若現的樹影,矮木橋上似乎有兩個人影,停留了片刻後,其中一個人便離開了,只剩下一個人往亭子走去。
湖邊很安靜,楚淩禦見湖邊有個魚簍,想起之前在這裏釣魚的老翁,心生一計,便提起魚簍若無其事地往亭子走,期間還想刻意贊嘆一下這美景,奈何這霧氣蒙蒙,他憋了半天,愣是一句話也誇不出來。
平靜的湖面不知是因風起還是魚兒的躍動,不時蕩開一圈圈漣漪,蘆葦杆矗立其中,紋絲不動。
一圈圈氣泡在水中往水面上靠近,一道銳利的目光于無人知道的地方鎖在那亭子裏的人,忽聞一小石子落水的聲音,亭子上的人往對面看過去,蘆葦杆破水而出,在提着魚簍的老人震驚的目光下,自水中躍出的人一腳踢在霍雲的背上。
“小心!”
楚淩禦話音剛落,那刺客見來了人,立馬便轉身跳入水中,遁了形。
“該死!”
楚淩禦怒斥一聲,見刺客消失得無影無蹤,立馬扔了魚簍,去将地上的霍雲扶起來,只是似乎被踹那一下頭磕到了柱子,流了些血,昏迷過去了。
還好他找來了,不然後果不堪設想,只是她到底和張舒羽做了什麽交易,怎麽又有人光天化日之下要索她命?
他小心把她背了起來,竟出乎意料的輕,讓人覺得沒什麽實感。
他邊跑邊轉頭看着靠在肩頭的霍雲,聲音急促道:“你可別出事啊,你還要殺我呢,你不殺我,我怎麽躲啊。”
姍姍來遲的釣魚佬看見一個和自己年紀不相上下的人背着個年輕人,登時目瞪口呆,也不管釣魚了,一股腦地攔下了二人,卻看見他背上的人額頭帶血,心中驚駭劇增,啧啧道:“這是摔着了?快到老朽那兒休息休息,還有你,一大把年紀就別這麽瞎折騰了,老朽我看着都害怕。”
顧不上解釋,楚淩禦趕緊跟着釣魚佬去了他的住處。
釣魚佬坐在門外的階梯上,聽到門嘎吱一聲,扭頭見老頭情緒低落地出來,問一句:“他沒事吧?”
楚淩禦搖搖頭,“應該只是皮外傷,過不了多久就醒了。”
“沒想到你還會點救人的本事。”釣魚佬小酌兩口酒,頗為恭維道,“不過,看你剛才那着急的架勢,我還以為他……”他抽了下嘴,小聲嘀咕,“……要死了呢。”
“好了,你該告訴告訴老朽了。”釣魚佬突然意味深長道。
“什麽?”楚淩禦疑惑。
釣魚佬啧一聲,酒壺擋着嘴道:“怎麽七八十的年紀,十七八的體力?”
楚淩禦:“……”
釣魚佬住在偏僻的地方,這裏草木叢生,人跡罕至,倒是少有人能發現此處,曲徑通幽處,從小隴湖不遠處的林蔭小道走近幾百米,還要拐很多個彎彎繞繞才能找到,在這裏,楚淩禦也比較放心,至少那些人不會那麽快找到這裏來。
斜陽落入地板,偶有蟲鳴鳥叫,綠葉婆娑,釣魚佬掉完魚回來,滿載而歸,吆喝一聲,卻見屋裏一個人都沒有。
剛想去後院找找,突然什麽東西打了他腦袋一下,他蹒跚地轉頭,一女子一手拿着本書,一手還一颠一颠地玩弄着小石子,春風滿面道:“大爺爺,今天又釣了多少魚啊?”
釣魚佬放下魚簍,撓着剛才被小石子打的腦袋,氣哄哄地走下樓梯,道:“我今天不得收拾收拾你。你站那兒別動!”
“你說別動就別動啊,偏不!”
“你你你……”
女子哈哈大笑,抱着書躲着跑,眼看大爺爺抄起了魚竿,她看見有人從後院進來,立馬便上前抓住那人的手臂,道:“二爺爺,大爺爺要打我!”
楚淩禦見釣魚佬抄着魚竿過來,伸手把魚竿拽掉,安撫了下她道:“乖,去看書,爺爺們有話要說。”
霍雲聽着臉色垮了下來,嘟囔道:“又背着我說話,知道了。”
楚淩禦見她走遠,一把拉過釣魚佬,小聲道:“別動怒,你都知道她現在腦袋不好,萬一再給打出個毛病來,怎麽辦?”
釣魚佬吹胡子瞪眼,放好釣魚竿,指着自己的後腦勺道:“老朽都被砸了幾個包了,馬上就趕上如來佛了!你看你看!”
還真的……好多個大大小小的包。
想笑不能笑,楚淩禦憋着氣道:“我幫你收拾她,你消消氣。”
“你幫我收拾她?我沒聽錯吧,你不把她供起來就不錯了。”釣魚佬氣哼哼道。
“她這個樣到底能不能好?”
釣魚佬問到痛處了,楚淩禦看着坐在樹下乖巧看書的霍雲,笑容逐漸消失,他從未見過她如此快活的樣子,他有過那麽一絲邪惡的念頭,若是她能一直這麽傻下去就好了。
可她有清醒的權利,他不能替她做決定。
“能好。”他認真地回答。
“話說回來,最近小隴湖多了很多人阿,攪我釣魚的興致。”
“哪些人?”楚淩禦警覺起來。
“不知道,不過之前也來過小隴湖的,被老朽說羞紅臉那個,說了你也不知道。”
羞紅臉……楓禾!
“她怎麽了?”
“她和一群黑衣人對峙着,還扶着個小公子,黑衣人叫他……嗯……記不得了。”
“你怎麽關鍵時刻記性不好。”楚淩禦失望道。
釣魚佬不滿了,“那你怎麽不教教老朽如何像你一樣硬朗?”
“天賦。”
“我等會就去收拾那個看書的。”
“你敢。”